秦衍云知道白氏是好心,但是这番说辞越发让她哭笑不得了,“我的意思是,我想带燕儿回去……横竖我这辈子没有儿女缘份了,以后让燕儿承欢膝下,也好聊作安慰。” 白氏这才明白过来:“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好说好说,明日我就让燕儿收拾了东西,连带她的卖身契,一块儿送到东昌侯府去。” 解决了燕儿的事,秦衍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白大娘子,除了燕儿,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白大娘子能答应。” 白氏又道:“何事?” 秦衍云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说辞,终于开口:“白大娘子,你父亲白老爷最是疼爱你,肯定什么都听你的。你父亲在海宁的一些事,我也有所耳闻……如今你已嫁为侯府大娘子,又有了嫡子女,白老爷也已老迈年高,应当颐养天年,有些买卖……就不必做了吧。有些生意,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如今这个世道,什么都比不上家人的平安重要。” 此话虽已十分委婉,但仍算不得什么好话。幸而现在的白氏对秦衍月已经毫无芥蒂,也清楚秦衍云的话不无道理,因此满口答应:“多谢恩人提醒,待我回了海宁,就劝告父亲,从此洗手上岸,安稳度日。” 多年以后,秦衍云仍会想起那个下午,夕阳光辉灿烂,映照着一脸幸福的白氏,出生不久的婴儿安详地躺在白氏的怀里,常嬷嬷抱着稍大一些的顾廷烨,顾廷烨还在咂巴着嘴吐泡泡。那是秦衍云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 和顾偃开大婚那年种下的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隔着院墙就能看到绿荫,燕儿也逐渐长成了一个婷婷少女,如今正跟着秦衍云学《四书》。 朝堂之上,遥远的西南传来了土司作乱的消息,朝廷下令顾偃开远赴西南,带兵剿灭作乱的土司。 收到消息的秦衍云并不担心,上一世也发生过土司作乱的事,乱党很快被剿灭,顾偃开立了大功,还得了朝廷不少赏赐。 然而这一次的结果,却与上次大相径庭。不久,西南传来战报,朝廷军队大败,宁远侯世子顾偃开战死沙场。 秦衍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次顾偃开会战败,努力复盘,秦衍云终于明白了这次兵败的原因。上次顾偃开和秦衍云携手远赴西南边疆戍守十年,顾偃开剿灭了不少小的叛乱,对西南地形和局势也了如指掌,故上次平叛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但这次顾偃开并未去过西南,对于西南局势只会纸上谈兵,而且没有上次镇守十年打下的基础,故而一触即溃,连顾偃开本人也命丧他乡,马革裹尸。 圣上既气愤顾偃开无能打了败仗,又顾念顾偃开是为国捐躯,且顾家又世代忠良,不少祖辈折在了战场上,因此圣上并没有责罚顾家。 顾家虽逃过一劫,但世子忽然去世,选谁为新世子的问题又摆在了顾家人面前。 四房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发难,提出“长幼有序”,嫡长子没了,理应由嫡次子老四继承世子之位。 而收到消息的海宁白家也快马加鞭派来了人,要求顾家按照先前的约定,把世子之位传给嫡长孙顾廷烨。 老侯爷迟迟做不出决定,白老爷和白氏母子便决定再上京一次,向顾家讨个说法,一定要定下顾廷烨的世子之位。白氏最小的女儿本应一同上京,可那孩子突然高烧不退,白氏唯恐小女儿禁不住舟车劳顿,便把女儿暂时安顿在海宁,由常嬷嬷代为照顾。 可没成想,这竟然是白家人的不归路。白家人上京的路上,突然遭到了强人劫杀,幸而白老爷高瞻远瞩,为了保护自己家人,雇佣了不少武林高手一路相护,可侥幸逃过第一波杀手的白家人刚刚到了驿站,又遭遇了第二次劫杀,护卫们死里逃生不久,又车马劳顿,难免应接不暇,无力招架,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伤挂彩,可总算拼死护住了白家人的平安。 当晚,白家人带着仅剩的几个元气大伤的手下投宿在一户农家,可到了深夜,那貌似老实本分的农人一家却凶相毕露,动了杀人劫财的心思,那可怜的白家三口人就莫名其妙在梦中没了性命。 此事传到京城,朝野震惊,白氏虽已同顾偃开分居,但到底是正正经经明媒正娶的顾家大娘子,顾廷烨更是宁远侯府嫡长孙,堂堂官眷被三路人马劫杀,此事非同小可,朝廷震怒,圣上命令开封府限期内一定要找出凶手。 在开封府天罗地网的搜捕调查之下,三波凶手很快被缉拿归案。让所有人震惊的是,这第一波杀手背后的主使竟在宁远侯府之内:宁远侯四房为了谋夺世子之位,雇凶杀人。 而第二波杀手,是海宁白老爷的仇家,那仇家与白老爷积怨多年,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此次仇家心里清楚,顾偃开去世,一旦顾廷烨继承世子之位,待几年后老侯爷驾鹤西归,背靠侯府的顾廷烨肯定要帮外祖家报仇,故仇家孤注一掷,痛下杀手。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顾家四房有心雇凶杀人,却并无什么江湖经验,行事太过高调,被武林人士察觉,白家的仇家便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们大可杀了白家人和所有护卫,再嫁祸给顾家四房,到时候,死无对证,顾家四房只会百口莫辩,却没想到,白老爷雇佣的护卫武艺高强,竟有好几个活口逃出生天。 而第三波凶手,的确原是本本分分的农家人无疑。原来白家表面上是清白盐商,背地里却一直有些不干净的买卖,自古捞黑钱的,无非是高利贷、窑子、赌场这类,哪有手上不沾人命的。这户人家就是因为欠了白家的印子钱,儿子被白家的狗腿子活活打死。 这次白家人自投罗网,这家人来说,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家人便不声不响地替儿子报了仇。 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越来越多的黑暗真相浮出水面,原来海宁长期盘踞着一个以白家为首的,官商勾结的黑恶势力,他们贪墨盐税、疯狂敛财、搜刮百姓,放印子钱、开赌场、设窑子……短短二十年,光白家一家就积累了百万家财,而海宁当地的百姓却苦不堪言,连平日里必须要吃的盐都买不起,很多老百姓因为吃不到盐得了病…… 而这海宁白家,几年前竟然手眼通天,把女儿嫁进了宁远侯府,一跃成为了新贵,从此以后,白家人更是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可每每有百姓告状,御史参奏,白家都能凭借勋贵姻亲的身份,把这一笔笔的血案压下去,直到白家人上京途中出事…… 开封府紧锣密鼓查了几个月以后,海宁盐案终于尘埃落定,海宁白家不仅涉黑鱼肉百姓,而且贪墨了朝中不少盐税,海宁许多官员也参与其中,一番风暴过后,海宁的官员撤换了大半,砍头的砍头,罢官的罢官,而那罪首的白家人,虽已命丧黄泉,手下也尽数伏法归案,但白家产也必须全部抄没归公。 在查抄白家家产时,朝廷发现,白家大部分家产都以嫁妆的形式被送到了京中的宁远侯府,而宁远侯府也有意无意地,替白家充当了多年的保护伞…… 事到如今,朝野震怒,百姓激愤,圣上便下旨褫夺了顾家的爵位,全家贬为庶人,并流放西南,以儆效尤。 原侯府的四房诸人涉嫌雇凶杀人,杀的还是大嫂和亲生侄子,证据确凿,判斩立决。年迈的老侯爷夫妇看到一向疼爱的儿子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几日内纷纷驾鹤西去。唯一幸免的五房诸人也踏上了漫漫流放之路,一家人前途未卜。 而白家那仅剩的一个孩子,白氏的小女儿,却在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被送到了东昌侯府。 秦衍云端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跪在神前的常嬷嬷和那个孩子。 之前趾高气扬的常嬷嬷,如今一脸狼狈,水珠不断从她的头发上低落,她满身,满脸都是泥水,把东昌侯府那块半新不旧的地毯都弄脏了,旁边的小女孩也同常嬷嬷一样,浑身泥水,肮脏狼狈,但或许是因为年幼,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愣愣地和常嬷嬷一样跪在秦衍云面前。 只听常嬷嬷悲切地哀求道:“这个孩子,本来是活不下去的,是老奴拼死把她带出来,一路躲避官兵的搜查,好不容易才送到京城。可老奴毕竟已经这把年纪了,恐怕没法抚养这孩子长大,求秦大姑娘大发慈悲,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吧。” 故人相见,秦衍云的眼底隐隐却有几丝愤怒的火光。“先站起来说话吧。”她没有让常嬷嬷坐下。 “你先回答我几件事。白大娘子离京之前,曾经答应过我,会劝她父亲金盆洗手,从此不再碰那些黑心的产业,可是她做到了吗?” 常嬷嬷躬身,悻悻地答道:“我们姑娘的确是劝过老爷,老爷表面上答应,可私底下的事,我们姑娘也不知道,老爷从来不让我们姑娘过问生意上的事。” 秦衍云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常嬷嬷,让常嬷嬷感到浑身不舒服。只听秦衍云又问道:“你们小姐不懂白家的生意,可是,你懂,对吗?” “我……”常嬷嬷语塞,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我来替你回答吧。”秦衍云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你早年也是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替白家操持了一部分妓院的生意,深得白家信任,所以才让你做了白氏的贴身奶娘。这次官府清查白家的旧案,所以你也上了官府的通缉名单。你把这孩子交给我,不是因为你老迈年高,是因为你随时会被官府通缉!” 听到秦衍云说出所有真相,常嬷嬷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如今白家顾家已倒,再也没有人能保她了。 秦衍云又道:“我早该知道的,上一次,你对青楼里粉头的事了如指掌,我就应该察觉,若是清白人家,又怎会那么了解烟花之地,除非你早就去过那些地方,甚至亲自经营过!白家做的孽,从来就不是贪墨盐税那么简单。” 秦衍云的声音越来越绝望:“是我天真无知,自以为能救人一命,却因保下白家,害了更多人命” 上辈子,白氏母子早逝,白老太爷一病而亡,白家提前覆灭,却也因此间接挽救了很多人。而这一辈子,白老太爷仗着手上有一个侯府的嫡长孙,变本加厉地作恶,光官府查出来的,这一年来白家犯下的人命,就有十数条。 秦衍云那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白氏对父亲的规劝,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秦衍云本就天生体弱,这些日子以来,她受尽了良心的煎熬,早已摇摇欲坠,疲惫不堪。此时常嬷嬷上门,又如一把利剑插入了她的心里,悔恨、愤怒、不甘、自责,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望着眼前的常嬷嬷,秦衍云急怒攻心,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就这么撒手归西了。 秦衍云化作一缕魂魄,飘飘荡荡,又飘回了那个奇妙的公堂,公堂之上头顶月牙的黑面法官问她,要不要再重来一次,她又一次坚定地点点头,决定再回去一次,去弥补曾经的遗憾。这一次,她要救下被白家所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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