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月见里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叫她,又像是透过她在叫谁。 衿悠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刀鞘,手指慢慢滑过纹路,对面的人也没有催促,只是将她杯中凉透的茶水换掉。 “有什么意义?”她忽然开口,“据我所知,鬼的首领你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杀鬼的速度也赶不上变成鬼的速度,只是徒劳地奔波而已。” “不是徒劳,”耀哉纠正她,“确实,只要还有人在变成鬼,悲剧就不会停止。但至少,那些被救下来的人,他们会拥有更多选择。” “他们可以继续生活,可以为自己最亲近的人洒下一杯酒,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来铭记死去的人,也可以拿起刀,以罪魁祸首的头颅来祭奠亡魂。” “我们能做到的,也许确实不太多,”耀哉苦笑,“但总要有人去做。” “也许不可能实现,但我们还是抱着这样的期待。” 衿悠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孱弱的人会坐在首领的位置上。 这番话是故意伪装也好,真心实意也罢,至少他确实做到了,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力量去尽力拯救一些人。 衿悠站起身,有风吹动她的发带,她的思绪也随着风漫游到了很远的地方,眼神却停留在原地,“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柱的考核,除了杀死十二鬼月或五十只鬼,月见里家应该还有额外的条件吧?” 柱,鬼杀队内最强的战斗力,只有杀死十二鬼月或一个月内连续杀死五十只鬼才能被封为柱,目前能做到的也只有八位。但月见里家有些特殊,所以除了必须的考核之外,每届主公也会额外给他们布置一项任务。 柱的位置,才是衿悠来鬼杀队真正的目的。 主公点了点头:“很简单,月见里衿悠。” “我要你,看清自己真正的内心。” “什么意思?”衿悠愣了一下,“我现在想做的事很清楚,不了解的也只有木之呼吸的历史,为什么您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就是因为你太清楚了,”耀哉不再多说,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柔的笑容,“月见里家的旧宅会有人定期打扫,你可以去那里住,有什么需求告诉隐就好。” “不过我猜,你放不下无一郎的事情,所以在他的屋子旁为你另外准备了一间,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之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随时来问我,以及,入队考核会在半个月后开始。” “月见里,我很期待你的成长。” 衿悠就这样带着一肚子迷茫出了门。直到院门被关上,天音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真的不用再劝劝那孩子吗?刚刚那些话,明显是出于她的真心。” “现在鬼杀队缺人很厉害,如果衿悠能成长起来的话,也能减轻一份压力吧。” “当局者迷罢了,”耀哉饮下杯中剩余的茶水,“她只是过于在乎离别,又过于温柔,所以没办法放下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枷锁。” “但是天音,相信她。” “她是月见里家的人。” — 无一郎已经再次陷入昏迷,衿悠轻轻地跪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医生为他处理伤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见里小姐,”包扎完伤口的医生转过身,眼神落在了衿悠的手臂上,“您的伤口也需要重新包扎一下。” 衿悠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初战鬼时被浅野轻咬伤了。虽说当时的隐已经为自己做过处理,但之后在无一郎两兄弟的事情上,衿悠显然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口。后来又在这里呆了好几天没有换过绷带,恐怕现在的伤口已经惨不忍睹了吧。 衿悠站起身来:“出去换吧,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医生小心地拆开绷带,然而因为剧烈运动,对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造成了二次创伤,又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有些伤口已经和绷带粘连在一起了。 医生望着那狰狞的伤口,明显有些震惊:“怎么会这么严重?” “我的伤口愈合比较慢,”衿悠笑了笑,显然早就有所预料,“麻烦了。” 即便医生已经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但在撕下绷带的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带下来一些皮肉,对此衿悠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从头到尾只是摩挲着自己的羽织下摆。 “无一郎的情况怎么样?”就在医生终于取下最后一块绷带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对面的声音。 “情况不太好,”医生皱了皱眉,“他的头部受损太过严重,不仅是精神上的刺激,他在和鬼搏斗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即使养好了伤,以后可能也会一直遗忘发生的事情。除非他能自己想起来以前的事,否则就算把以前的记忆直接告诉他,他也会再次遗忘,甚至会造成二次伤害。” “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干涉,”洒上药粉的伤口似乎有些疼痛,衿悠咬咬牙,“除了等待,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是这样的,”医生收起医药箱,愣了一下,向衿悠背后行了一礼,“天音大人。” 天音手中抱着一件新的羽织,向着医生回了一礼。 看着衿悠身上那凌乱的羽织,也不难猜出天音的目的。医生轻手轻脚地离开,将地方让给二人。 空气中还残存了不少血腥味,天音担忧地蹙起眉:“你的伤口怎么样?” “小伤而已,”衿悠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天音也不再纠结,带着衿悠去了她的住处。将手中的衣服和羽织递过去后,天音站在门外,对着手中的鎹鸦说了些什么后,后者冲上云霄,消失在云层之中。 等到衿悠换好衣服的时候,天音已经坐在桌前等她了。 “谢谢您。”犹豫了一下后,衿悠还是扯出礼貌的微笑道谢。也许是无一郎醒来的消息让她稍微放松下来,衿悠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疲惫。 天音点点头,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无一郎的事情,你不需要太过自责。” 衿悠垂下头:“您知道吗,那天夜里,我是醒着的。” “我看见了那座山,我听到了那里传来的动静,我感觉到了有什么在搏斗。可我没有去看一眼,甚至觉得那样的深山里有野兽再正常不过。” “我把窗户关上了。” “他可以指责我的,”衿悠的身体微微发颤,手上好像又传来粘腻的触感,“如果我那时候上山去看看,也许他们两个就都能活下来;如果我能再跑快一点,也许有一郎就不会死;而且,而且有一郎那时候明明是有呼吸的,是不是我在下山的时候没有注意,他才......” “那都不是你的错,”天音阻止了衿悠接下来的话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后来的二人讲了许多,甚至屋内传来了争吵的声音,让前来送饭的隐都有些不安。但还没等她硬着头皮敲门,就看见一个披着青色羽织的女孩走了出来,而天音也紧随其后,两人就这样离开了此处。 隐将这件事报告给主公的时候,他的面色倒是很平静:“没关系,让她们去吧。” “她总要走出来的。”
第6章 向前 茫然,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 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了这样的重伤。但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愤怒。浓烈的情感充斥着他的胸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 廊内有一把木刀,是之前训练的剑士留下的。于是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握紧那把木刀。伤口随着动作溢出血来,但那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救下...... 救...... 他要......救谁? 他紧紧攥着那把木刀,却不知道该向何处走去。院中正在下雨,无尽的雨幕遮挡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他探究回忆的路径。好像有什么绝望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要将他的身体撕碎,但他却记不得发出声音的理由。 “铛!” 木刀狠狠砍上面前的木桩,带起一阵水花飞扬,他却没有停下,而是再一次,用力地砍上了面前的木桩,几乎要将自身那无尽的愤怒也一起宣泄。 仿佛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最终停留在他身边。 是来妨碍他的吗?想到这种可能,他调转方向,砍在了脚步声的来源处。 他也借此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在昏暗的天光下,在沉闷的雨中,她穿着一身青衣站在他身边,手中的雨伞毫不犹豫地偏向了他。铺天盖地的雨将她打了个遍,本就松垮的发带再也支撑不住,长发带着雨水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 似乎是刚回来不久,她的衣服上沾染了许多泥水,眼底还带着浓厚的黑眼圈。刚刚的木刀打在了她的手臂,可她手中的伞,仍旧稳稳地停在他的上方。 “时透无一郎,”他听见她的声音,很熟悉,也很好听,“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不会妨碍你的。” 时透无一郎?那是他的名字吗? 于是他停下动作,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你认得我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过去?我究竟该去哪里?” 衿悠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于是他的神情重新黯淡下来,却没有松开手:“我记得你的声音。” 并未注意到面前人的愕然,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唯一剩下的记忆,就是你模糊的声音,但是,也只有那一小段。” “我会救你们的!”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白墙中唯一的墨点,在他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是那么突兀。 所以即使抱着警戒,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他还是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 但衿悠只觉得荒谬。 她这样的人,她这样大意的人,怎么配成为他人溺水时的浮板? 于是她俯身,将少年身上的雨水尽数遮挡:“抱歉,你确实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不是我。” “那我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木刀掉在身侧,时透无一郎抬头,要从他唯一熟悉的过去面前寻求一个答案,“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回记忆?” 衿悠总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可她也明白,在少年记忆里残存的自己,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那就向前走吧。加入鬼杀队,去变强,去杀鬼,去帮助其他和你有一样遭遇的人。” “你,我,鬼杀队的所有人,大家的终点都是一样的。失去了记忆并不会成为牢笼,它只代表着你需要在这段路中承受更多。但,无一郎,请你相信我,你会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而当你抛下所有负担的时候,再也没有恶鬼,能承受住你的愤怒。” “只要前进就好了吗……”时透无一郎眼中的茫然并未褪去,“可万一我忘了呢……我忘记自己要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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