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有些想问问她在凤栖楼都经历了什么,又担心那会再次揭开她的伤疤,便只能将问题压下去。他是能说会道的人,可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有些茫然,便只能尽可能地去买些她喜欢的衣服或者是吃的,用物质上的东西来弥补。只是沈明月收到这些后,尽管高兴,可是高兴里却充满了惶恐。每次沈剑买了东西给她,第二天沈明月一定会早起,“伺候”他穿衣或者用饭,赶路其实很辛苦,沈剑看她强忍着哈欠做这些不需要她做的事,都会心疼。可无论说了多少回,沈明月依旧固执地做这些事,好像生怕沈剑会丢下她,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 有次更是令沈剑印象深刻。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沈剑一般会选择客栈过夜。沈明月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剑顾虑她的安全,都会开一间房,沈明月睡床上,他在地上打地铺。第一次住店的时候,考虑到一路奔波,沈剑打湿了毛巾想给沈明月擦擦胳膊和腿,可他刚抬起手想给沈明月挽袖子,就见沈明月认命一般将手往前一伸,紧闭着双眼视死如归一样。 她竟然以为自己想要打她?!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自己?沈明月的反应让沈剑有些哭笑不得,可当他撸起她的袖子,看到上面交错的伤痕后,那点好笑就变成了愤怒。 “谁伤的你?”沈剑问道。 沈明月被他的态度吓到,以为他在怪自己,眼泪立刻便流了下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愤怒:“不怕明月,你告诉师父,谁伤的你好不好?” 沈明月一边哭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一边断断续续地将过往的经历讲了清楚。 六岁生辰那天,沈府被上下抄斩,只有沈明月侥幸逃过一劫,可惜她却流落进了凤栖楼。凤栖楼是江南地区最知名的青楼之一,凤栖楼的花魁能引得京城的贵客南下流连。所以凤栖楼的名气一半是楼里各种各样的美人引来的,另一半则是官商勾结,借此掩护。而沈明月逃亡那天,刚好昏倒在了凤栖楼的后门,那老鸨见色起意,觉得沈明月长成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到时候便可以给楼里带来不少的收益,故而哪怕明知沈明月穿着打扮不是平常家庭,也悄悄将沈明月留下了。 凤栖楼不养闲人,哪怕是个六岁的小孩,也不可能白喂饭慢慢等她长大。于是为了更好地压榨她的价值,也为了让沈明月更好地融入这个环境,沈明月便被老鸨派去给花魁做了丫鬟。 沈明月不过六岁,还自小便不曾做过什么活儿,哪里能真的做什么丫鬟的事,老鸨只是想让她多看看花魁是怎么对待客人的,将来自己顶上的时候,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好在花魁姑娘也没有真把她当丫鬟。 沈明月到的时候,花魁姑娘正在修建着客人送她的魏紫,这分明是牡丹中最顶级的品种,可花魁姑娘修剪起来却毫不手软,咔嚓便将她看不顺眼的花朵剪下来丢掉了。沈明月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总觉得下一瞬那剪刀也会剪到自己的身上。 看见沈明月畏畏缩缩的样子,花魁姑娘嗤笑一声:“我知道鸨母为什么要送你来给我做丫鬟,既然来了,那就乖巧些,安分些,我屋里平常也没什么人,就一个结草在这儿候着,你同她相处好就行。” 说着花魁姑娘又把剪刀一丢,接过结草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懒洋洋对沈明月道:“把这盆花抱到后院丢了吧。” “啊?”沈明月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结草便把那盆花塞到沈明月的怀里,催促她快去。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花儿要丢掉,可还没等开口,结草就推着她转身,两人一同迈出了房间。等掩上门,结草也嗤笑道:“姑娘不喜欢牡丹,那些人连姑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献殷勤。” “姑娘很好的,你只要听话就可以了,”看沈明月呆呆的,结草捏捏她的脸,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从袖子中掏出一小块糕点,塞给她,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不清继续说着,“看你憔悴的样子,就知道这几天鸨母肯定没好好让你吃饭,现在离饭点儿还有些时候,你先垫垫,我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明月不知道别人在青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待遇,但她咽下口中香甜软糯的糕点,多日里的惶恐不安神奇被抚平了一些。 花魁姑娘名唤乔木,一个很奇特的名字,甚至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可她偏偏就是这么叫了。乔木生得很美丽,不然也不可能成了鼎鼎有名的凤栖楼的花魁,而除了美丽,沈明月还见识过她的多才多艺,从对弈到抚琴,从唱曲儿到起舞,好像没有什么乔木不会的东西。而结草姐姐更加和蔼,相处久了沈明月才发现她的脑子好像有些不太清醒,其实是个呆呆的女孩子,很喜欢吃东西,荷包里会随时都有小零食,不忙的时候就会偷偷往嘴里塞一个,也给沈明月塞一个。结草明明比乔木年纪要大一些,明明结草才是丫鬟,可很多时候却是乔木像姐姐一样在照顾结草,并且甘之如饴。 结草很喜欢乔木,很在意乔木,不允许任何人说乔木的坏话。有次沈明月和结草抱着鸨母新给乔木做的衣服和头饰,路过一个小院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说话:“鸨母又给乔木打了新头饰,嘁,一个女孩叫什么乔木啊。”而另一个声音回复道:“还不都是吸引男人的把戏么,你来得晚不知道,最开始鸨母给她取的名字叫紫鸢,偏她上一个男人的床就要解释自己叫乔木,那些狗男人还觉得这是耿直的情趣,便把这个名号打出去了。”“啊?那她还真有手段……” 话还没讲完,结草连怀里的衣服也丢下了,直接推开门便要去打那个女人,惹来她的尖叫。 沈明月认得那个女人,那是楼里另一个有名的姑娘,只是一直跟自家姑娘不对付。怕结草姐姐受欺负,沈明月也赶忙上前帮忙。 “我家姑娘的名字是有好的寓意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全是些脏东西!”结草拽着那人的衣服,质问道。 “怎么是你这傻子!”那姑娘看见结草,喊道,“乔木对你好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竟然敢对我大呼小叫,成天搁乔木面前汪汪的彰显忠心也就罢了,跑我这儿耍什么横!” 结草虽然人傻傻呆呆的,可毕竟乔木屋里的活大都是她在做,因而力气却不小,不是两个娇养的姑娘能比的,很快便解决了战斗,胜利者一般哼着歌儿走出了小院。 沈明月抱着衣服跟在她旁边,看着她和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有些纠结:“不知道姑娘会不会骂我们……” “不会的!”结草如同战斗胜利的公鸡,昂首挺胸,“姑娘叫乔木,是说要做我们的大树,让我们可以依靠她,她为我们遮风挡雨,放心吧,她绝对不会怪我们的!” 站在自家姑娘面前,结草抬头自得,沈明月却垂着头丧着脸害怕被骂,不过结草所言不虚,乔木听结草解释完前因后果后,知道她们没有吃亏,只是看着她们别致的造型笑:“别骄傲了,房里还备着饭,快来吃吧。” 乔木好像总是这样,沈明月听过楼里许多姑娘嫌弃结草,说她力气大却没脑子,白长了一张好相貌,却笨手笨脚的,白给她当丫鬟她都不要,可是乔木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只是看着结草包容地笑。故而最初沈明月是很喜欢乔木姑娘的。 只可惜人都是会变的,或者说,没有任何女子会在变态的青楼中仍然保留着最初的纯真,哪怕是乔木,也不行。 第一次鞭子落下来的时候,沈明月站在原地,忘了疼,也忘了反应,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乔木,不明白为什么一贯温和的乔木姑娘突然出手,也不明白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她不爱的牡丹移到了角落,便被打了一鞭子。 “谁允许你随便移它的?”乔木吹着自己刚刚修剪好的指甲,手中拿着前几日来的公子哥送她的鞭子,轻蔑地看着沈明月,缓缓道,“我以前不爱牡丹,是觉得这花娇弱无力,那些男人根本不懂,现在看来,他们是在夸我明艳貌美,有什么不好的?” 那一鞭子抽得不轻,沈明月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发烫,摩擦着衣服发出火辣辣的疼。可面对这样陌生的乔木姑娘,沈明月不敢反驳,呐呐道:“那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难道还要我预知我未来的想法吗!”乔木柳眉倒竖,怒目瞪着沈明月。 沈明月小声应了,可后来,乔木的鞭子便时常会落下来。 沈明月问她花盆的摆放位置,乔木会觉得浪费了她的时间甩下一鞭子,沈明月自行将茶盘放到桌子上,乔木又嫌她自作主张再甩下一鞭子,守夜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盹儿,乔木会踩着她的脚,把她踩醒后又甩下一鞭子……自打那位公子哥儿送了她鞭子后,乔木的鞭子便用得越发得心应手了。 沈明月便更加小心,再也没敢在乔木面前放肆过。不单单沈明月如履薄冰,结草也会挨打,乔木打她的时候还会埋怨她手笨,埋怨她执拗,埋怨她只知道吃和傻乐,可每次打完,乔木又会把鞭子一甩,抱着结草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美人就是美人,便是哭起来也是好看的,这时候结草就会忍着痛,拍拍乔木的背,努力扯着笑说没关系。 沈明月不敢在乔木生气的时候靠近她,只敢在乔木累了睡着后,悄悄去看结草,给她上药,问她疼不疼。怎么会不疼呢,沈明月自己挨过很多鞭子,自是知道那有多疼,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结草,便只能说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可是结草却当真摇摇头,又从荷包里掏出两颗糖果,分给沈明月一颗:“不疼的,姑娘才疼呢,姑娘生病了,疼得厉害,才会对我们这样的。” 沈明月听不懂结草在说什么,只当她又说胡话了,糖的甜味在嘴里蔓延开,可是两人的心里却是苦的。 后来又有一次,那位公子哥儿又送给乔木了一样新玩意儿,他说那叫梅花烙,烧红后往人身上一放,便能留下一朵好看的梅花。 当时沈明月正端了茶水进来,刚好听到这句,她有些好奇地抬头,想看看那是什么,却正好同那公子哥儿对视。看见她,公子哥儿眼睛一亮,对乔木道:“你还有个如此姿色的丫鬟藏着呢,今晚便喊上她一起吧,我教你怎么用这梅花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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