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有些无奈地蹲下,手肘撑在大腿上,上身微微前倾,稍歪的领带长长一条垂在空中,“说吧。” 在背包里翻啊翻,小林夕塞过去一本练习册,理直气壮道:“我们老师今天留的作业,太简单了不想写,拜托你啦卷卷毛警官。” “……”松田阵平有点想捏熊孩子的婴儿肥脸颊了,亏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或线索。 然后他真的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小孩的脑门,故意加重语调,“自、己、写!”作势要起身。 小林夕连忙抱住他的胳膊,“等一下!不是说警察要帮助市民解决困难的嘛!” “你从哪里看的。” “电、电视?”她眼神飘忽。 又是这个熟悉的托词,松田阵平喃喃了句现在小学生都这么喜欢看电视么,一不留神,那本练习册就被推搡了过来。 一同塞过来的还有一小盒冰冰凉凉的东西,直接把他的脸怼过去了三十几度,接触久了甚至略感冻人。 是一盒冰淇淋,最普通常见、符合大众口味的香草味,挑不出错来。 这冻得怔愣一下,就导致松田阵平没揪住对方开溜的后衣领,只得啧了一声,把到嘴边的那句“电视上说的都是假的”咽回去,不大情愿地站起身。 天气燥热,那冰淇淋的外盒很快在手上冒出了水滴,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见是没开封过的,左右也不是讨厌的口味,松田阵平打开来抿了一口,随手翻开那本被强买强卖的练习册——第一章 第一节:日语五十音名的书写。 他沉默地盯着标题,直到冰淇淋盒子的水滴到了书上,才抬头去看教学楼的灯光。 广播里的钢琴曲循环播放,此刻正好重新回到了开头,这边前奏一结束,那边的童声合唱便无缝衔接。 在清晰有力的歌词中,松田阵平刹那间明白了那些灯光的含义。 这是只有“指定者”才能破解的暗号。 他当即盖上冰淇淋盒子,在操场找了好几圈,都没再看到那个小女孩。 去问任课老师,对方点了一遍学生人数,“我们班上没少人啊。” 他简单描述了衣着长相,老师这下有印象了,“哦,那个不是我们学校的,还不到七岁,没上一年级呢,说是趁着暑假来上一下开放体验课,家长之前电话联系过,小姑娘早上一个人来的,看着挺乖的就一起带着上课了……要给你看看登记信息吗?” 松田阵平没麻烦对方去找,这种东西想也是伪造的,人都已经跑了。 一次是偶遇,两次是巧合,三次那不叫命中注定,是有意为之。 聪明的小学一年级生不是没有,但次次都可着他提示,还性子这般大胆的小不点,要是他还看不出端倪,就可以不用在搜查一课混了。 是随便找的孩子,或者是怪盗辛迪瑞拉真实身份周围的人? 松田阵平偏向后者,只是他目前的怀疑对象是小林夕,要说对方周围聪明的小孩子么…… 那个叫灰原哀的?不,性格未免太不符了点,那种早熟疏离的气质是演技遮掩不了的。 江户川柯南?这个不单单是性格不符的问题了,性别都对不上啊。但这小鬼好像总是冲周围人撒娇卖萌,小孩子也不大分得出男女,要是让他戴假发的话…… 松田阵平转念一想,号称“基德克星”的小学生侦探怎么可能会成为怪盗辛迪瑞拉的同伙,况且听说他今天有急事,根本没空来现场。 他根本没想到还有本人变小这种近乎魔幻的操作,任何人在亲眼目睹前大概都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会觉得世界观摇摇欲坠。 这时中森警官一脸晦气地带着人从教学楼出来,拍拍皱巴巴西装上的灰,憋屈道:“到底在搞什么,上去后找了半天,连鬼影都没见到,该不会是耍我们玩吧!” 他掏出预告函,用力抓了几下头发,“而且连辛迪瑞拉的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感觉跟白干一场似的,她究竟要偷什么啊!” 预告函上的暗号依旧看得云里雾里,可松田阵平却似乎明白女怪盗的目标是什么了。 不是有实体存在的东西,她要偷的,或许是挡在真相前的那一面隔阂。 因为真相是偷不走的,它就静静地呆在那儿,等着有朝一日重见光明。 …… 深夜,搜查二课的人渐渐散了,补习学校的师生也陆续离开,整个教学楼里,静得只剩下蝉鸣。 啪地关上门,保安巡逻的灯光慢吞吞地移动到下一个楼层。片刻后,这件教室的门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这人轻手轻脚地摸到讲台边,从角落书架的暗层取了东西塞进口袋,结果下一秒就被手电筒的光照到脸上。 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冷峻警察向对方伸手,“东西给我。”
第129章 手电筒扫过的白光刺眼, 令来人不由得眯了眯眼,随后立马反应过来眼下的局面,揣着怀里的东西试图往门外溜。 只是慢了一步, 本还留了条空隙的推拉门砰地关上,将门外走廊倾透的月光全然挡住,衬得教室内愈发黑暗。 鞋尖将推拉门滑轨抵住, 松田阵平伸出手重复了一遍:“把东西给我。” 看清对方面容后啧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的小孩怎么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而来人见无处可跑,又认出男人是今晚在学校搜查的警官, 紧张地抿了抿唇,僵持了半晌, 最后还是垂着头从怀里把东西掏了出来。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我只是忘记了, 回来拿一下。”她的声线并不似今晚的行为这般大胆, 有些怕生,一看就是个性子很软的小姑娘。 没错, 小姑娘。 来人容貌稚嫩,身材瘦小, 正是今晚补习学校上课的两个班中, 六年级班里的一个女生。 她手上握着一个小型录像机, 面对松田阵平略显迟疑——和一昧相信限定职业的孩童不同, 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少女早熟,对某些事情有了模糊的意识。 或许路上捡到个钱包能交给警察, 但当前的情况,是不能轻易把东西交给一个陌生人, 甚至是一个男人。 松田阵平大概也料到了自己没什么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转头打了个电话把值班的佐藤美和子喊来,请她代替交涉一下。 果然,女警官的身份在这件案子中比他好用多了,他在门口守了大概三十分钟,就见门开了,佐藤美和子边安慰红着眼睛抽泣的小姑娘边走出来,走到迷你巡逻车上,叫交通部的由美和新人苗子送她回去。 等人走了才愤愤地挥舞拳头,向松田阵平招手,详细讲了下案件经过。 那名小姑娘是佐野枫的同班同学,不仅在补习学校一个班,在小学里也是邻座,甚至家住得也近,每天一起上下学,所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在佐野枫请假的这一周里,她也隔三差五去探望,但每次对方都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不出来,看样子也不像是生病了。 又想起好友最近两个月来越来越沉默寡言,有时放学也不等她便先走了,她原本以为是期末考试压力大的缘故,后来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些不对劲来,可佐野枫就是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想帮忙分担也无从找起。 佐藤美和子取出一张草稿纸,上面的涂画笔迹虽然潦草,但也能一眼看出是补习学校教学楼的外观。 “你看,这是教学楼的南面,这面有窗户的教室正好是五十个,她俩便一一把五十音和教室对应上,要写什么暗号的话就标出教室号。” 据小姑娘所说,虽然她们在同一个补习班级,但每周三下午佐野枫都另外多报了一节日本文学赏析,在那个空档她就会在图书馆写作业,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一起回家。 在佐藤美和子专业的提示下,小姑娘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个周三,她照常在图书馆看书,却许久没等到小枫过来,便晃了晃教学楼前的铃铛。 那个点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清脆的铃声传得很远,能一直传到对方的教室。 这也是她们的暗号,意在询问对方还在不在。若是在,小枫在教室里也会给予回应。 只是半晌都没动静,看灯光教室也没人了,小姑娘就想着是不是家里有事提前走了,没来得及跟她吱一声,便也回家了。 后面佐野枫依旧上下学,被问起当天怎么回事,仅仅托词说忘记了。 直到怪盗辛迪瑞拉今晚的“灯光秀”为她揭开了真相。 灯光变幻莫测,参照教学楼五十音的布局对应着《红叶》的歌词,而钢琴曲的间奏中却藏了一句寄托之言。 那寄托之言,是只有老师经常在课间弹奏,甚至佐野枫喜爱这首歌,每天上下学听着哼唱的她才会懂。只有甚至两人暗号,并为好友异常所烦恼的她才会懂。 “她顺着线索找到的就是这个录像机,”佐藤美和子给松田阵平展示了一下,不过全无让他观看内容的意思,“他们教室里养了几只蝴蝶幼虫,她算着快到羽化的日子了,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瞬间,就悄悄把录像机藏在书架里没人发现。” 她是半个月前藏的录像机,每天换电池,想等蝴蝶羽化完破蛹而出后再一起欣赏。 刚才在教室里和佐藤美和子一起看了里面的内容,后者根据经验立刻调到了上上周三下午的时间段,看到了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令人作呕的一幕。 具体内容她没细说,但松田阵平本就猜了个大概,现在也能从这位女上司恼怒的脸色情绪中窥见七八。 最令佐藤美和子无可奈何的是,小姑娘知道真相后开始自责:如果那天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上楼去找人了,是不是就能让好朋友不受人欺负。 可这明明不是两个女学生的错,因为就算不是她们,也会有别人。 错的是管不住自己内心罪恶的加害人。 因为证据充足,佐藤美和子让他直接把嫌疑人——日本文学赏析课老师带过来,并且为保护受害人隐私,不能乱传。 “不过这事你做得挺靠谱的,没声张。”美和子知道他被调去搜查二课协助搜查,能在破解女怪盗暗号后还能按兵不动等小姑娘出来,而不是告诉中森警官,这就做得很好。 也不是后者不好,只是有些大惊小怪,要是拿到暗号找到录像机,里面的内容多少会在学校师生中传开。 他们警察办案,可不是把案子破了就好,更重要的是保护受害人。 松田阵平出了校门终于不禁烟了,点了一根咬在嘴边,从他白天看中的嫌疑人档案里找出日本文学赏析课老师的资料,导航他家的地址。 居然还已婚有两个孩子,要怎么不惊动邻里把人带走,难道还要等明天上班…… 他沿着补习学校外的围墙走了一段不短的路,一拐弯,一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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