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报出一串数字。 “诶?这么贵么?” “客人,本店开设于星际边陲,资源匮乏,只有尚未开采的油田。咱们又不是什么用机油养活的生命。所有的原料都是进口,价不开高点,怎么能维持生机呢?” 女孩子付完款,转头看到弗朗斯仍然在与老松头对峙,青年学者眼神好奇地打量她,藏在阴影里的人有的在对她摇头,暗示她先别出去,外面估计已经围了一圈佣兵。 她恍若不觉,就要离开。 老松头固执地走到她身边:“我得跟你一起。” 她无所谓,也没拦。 青年学者倒是不赞同地说:“你别跟着。” 但是他们已经走出了酒馆。 酒馆外,早集结好的一群佣兵听见响动声,齐刷刷地转过头,数不清的阴影笼罩住两个称不上健硕的身躯。 一个垂垂老矣的捡尸人。 一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女生。 他们正犹豫着,弗朗斯追了出来,厉声大喊:“就是他们!” 他一声令下,说不清的枪膛四面八方包围住酒馆的两人。 门还没关,有胆子大的客人趴在门边看,吧台的女酒侍还在亲切地提醒:“小心别打到酒馆了哦~不然原价赔偿~” 这时那个青年学者也走了出来。 老松头已经有点哆嗦。他这一生过得小心谨慎,正如弗朗斯所说,像条路边的死狗。还没有见识过这种危险的场合。 就听旁边的女孩子镇定询问:“你们是雇佣兵?” 佣兵们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弗朗斯:“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我的地盘!” “打架很麻烦,很耗精力,打完架后的捡粒子也很麻烦。”她说着令人一头雾水的话,叹了口气,竖起两根手指头,说,“所以,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现在离开,去找下一个雇主。” “第二,现有的雇主消失,去找下一个雇主。” 弗朗斯:“我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今天必须要让你知道,到底是谁做主!” 下一刻,所有朝着老人与女孩与青年的机械装置,突然失灵,不受控制,齐刷刷地对准了弗朗斯。 弗朗斯瞳孔骤缩,原本威胁的话全都吞咽下去,狠狠地倒吸一口气。 他看向酒馆门口的人。 翡翠绿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 她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不能打到酒馆来着。” 旁边的青年学者语气同样平静:“难为你还能考虑到这一层。” 弗朗斯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女孩子又看向他,扫了一眼雇佣兵:“所以,选哪个?” “第一个!第一个!”弗朗斯大声说,“我现在就让他们走!” 只要……只要他仍然掌握着这个星球的矿油资产,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几个外来人的样子……他都记下了! 等到这一场不足挂齿的小风波终于平息下来,酒馆已经快要打烊。客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女酒侍关掉了酒馆的灯,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唯有那个女孩子随意找了个空地,用干枯的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看着像是一台机器。 青年学者在跟老松头交谈。 “我建议你跟我一同离开。” 这时弗朗斯没走远,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回头嘲讽说:“你们还真把他当什么好人了吗?以为找到一个庇护的地方?又有什么屁用!” “一条野狗,靠着捡死人的尸体凑合活!他活该感染——” “他没有多久的时日可活。” 蹲在地上计算公式的女孩子平静地接话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难得抬头看了一眼老松头,像是在用什么精细的仪器探测到衰老病变的细胞。 “热射病。” 她说。 一种因为辐射而引起的机体损伤。天然不可逆。 青年学者顿了顿,继续说:“我相信大学里那帮无所事事的教授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研究方向。” “不用啦……”老松头苦涩地笑了一下,“我这把年纪,治好了也活不了太久。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拉帝奥。” 老松头点头记下,又去问蹲在地上的女孩子,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那你呢?” “我没有名字。” “父母没有给你取吗?” “我没有父母。” 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 名为拉帝奥的青年这时诡异地沉默下去。老松头同样没有说话,注视那个小小的背影,还在奋笔疾书着什么。 他和气地开口,语气变得很慈祥:“名字很重要。” 那个女孩子“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他们叫我老松头,是因为我母亲生我的那天,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松树。”老松头说。 女孩子停下演算的动作,说:“那我就叫柳吧。” “还得有个姓啊。”老松头咳嗽了一声,他今天话说得有点多了,变得很不舒服,“你喜欢什么吗?” 柳:“我不知道。” 老松头温和地说:“不着急。慢慢想。” “你还有大把的时间。” 柳:“确实。” - 在遥远星际的边陲之地,一场关于佣兵的风波平息,一个将死的老人大着胆子争取到一点时间,一张陈旧的信纸被拆开。 老松头带着柳和拉帝奥回到他在坟场边的家。 说是家也称不上是家,顶多算用几块破布堆起来的小帐篷,用来招待客人实在是委屈这个巴掌大的小地方。 但帐篷前挂着一串粉色的风铃,明显是被人用抹布好好擦洗过,与这垂垂老矣的场景格外不相符。 “我的……孙女很喜欢它。”老松头说。 柳似乎也天然对动来动去,还会发出响声的事物感兴趣。 “她和你一样,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喜欢蓝莓味的饮料。” 柳带上了之前演算的图纸,语气平静:“类黄酮,乙酸异戊脂类化合物可通过一定比例调和出蓝莓味。” 柳说:“我新做了一个合成机。需要的话,等待三分钟即可合成蓝莓味的饮料,牛奶,甚至是机油。” 老松头笑了一下:“她性子倔,说什么事情都能合成的话,多没意思。她要去找纯天然的蓝莓。” “后来呢?” “这边因为开采矿田,会出现很多深坑,如果天气不好,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就像我当初捡到她的那个雷雨天。” 老松头语气很平静,像已经给太多人诉说过这段经历,伤口撕掉太多次,人是会对痛觉麻木的。 “她什么也没带走,即使是她最喜欢的这串风铃。” 老松头展开层层叠叠的几张信纸。 “我从前去远一点的坟场办活的时候,她就喜欢给我写信。她小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零件和信纸,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如果有一天,能和我一起去螺丝星看看。” “她写的信,我一直没好意思说,我没读过书,完全看不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帮我把她的东西,一并捎到螺丝星上。”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他深深地向他们鞠躬。因为用力说话了太久,他止不住地咳嗽,使他的背变得更加佝偻。 拉帝奥和柳都没有说话。 老松头低声说:“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星神什么都能够做到。我只是一个很小的小人物,也只有这样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 - 老松头的墓依照他的遗嘱,埋在他孙女掉进的那个坑洞旁边。 他孙女的东西确实不多,一串风铃,几张信纸。柳粗略翻了翻,能从只言片语种,就看到她短暂的一生,但又能从这些文字里,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物质。 拉帝奥:“这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柳:“是这样么。” 她继续翻阅,出现了一串意味很难懂的句子。每个文字分开来她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就难以辨认。 “何微生之多躓,独宛颈以触笼。”柳念着,用疑惑的语气。 “意思是,为什么低微的人生却如此坎坷,像穷鸟触笼般处境艰难。”拉帝奥解答说。 “不懂。”她诚实地说。 这时一片衰老的叶子顺着这个星球上的季风吹落到那张纸上。 似乎冥冥中,这阵风替她取了名字。 “微生吧。”她突然说。 她也是粒子,相似微小的生命。她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穿梭在各种各样时间的缝隙,漩涡,有时逆游而上,有时又跳跃到许多个尺度之后。 她从未见识过银河的广阔,也不知道低微的人生如此坎坷。 就像埋下一个细微的种子。 “接下来你要去哪?”拉帝奥问。 微生柳晃着手上不多的物件:“答案应该很显然。” 拉帝奥:“如我之前所说,螺丝族或许是具备外界传播的那种印象,但同样也有隐藏的一面。” 微生柳:“酒精能干扰一个人的正常行为能力。” 微生柳:“顺便,我也想观察能否干扰到无机生命。” 拉帝奥:“……” 拉帝奥隐约从这人身上看到了某种不安分的因子。 拉帝奥:“有结论的话,不介意发我一份报告。我的通讯地址是第一真理大学。” 微生柳:“这算是学术交流?” 拉帝奥点头:“我已经耽误太久,是时候回去了。” 微生柳平静地点头。 她很少与外界接触,第一次跟这些生命交流就收获不少,还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抱着一串风铃,一堆纸质信件,以及刚研发出来的合成机雏形。 一个人站在这个荒漠的孤星上,很近的地方,开采矿油的机械声音连绵不绝。她抬头望向高处。 高处有许多星星。 想必曾经老松头的孙女也这样抬头看过。 想必螺丝星也是繁星其中光亮的一颗。 - 翻阅完忆泡,微生柳终于找到了底层代码,修好了一直拖延没有管的万能合成机。 她就是用这个模拟合成机,加了点自己抽离的思维,和一些别的有趣的事物,才合成了系统。 合成系统后就报废了。她一直懒得修。 眼下星舰被系统开走,要闯进那个洞天,就得解开博识尊设下的谜题。 大机器头留下的题目,必然不是只用纸笔就能算出来的。要是题目都像第一真理大学的期末卷子一样,全都写在纸上就好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一个模拟合成机。 不过多一个合成机,就能多一个解答谜题的方法。 微生柳先测试了一下这个万能合成机是否能够正常工作。 “将军。”微生柳笑眯眯地说,“我刚刚也制作了一杯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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