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洗三的正日子过了之后,已经是安王庶妃的英莲,才带着王府的贺礼低调登门。 她奉王爷和王妃之命,给林黛玉夫妻两个带来了一个消息:圣人的身子不大好了,最近朝野之间风声鹤唳,叫他们加最好低调点。 因而,等到孩子满月时,徐家便只请了相熟的几个姐妹,其余亲朋邻里一概没给请柬。 有聪明的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聪明的暗中抱怨徐家失礼,却也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 只是徐茂行觉得奇怪,圣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子骨一向硬朗,去年还戴着皇子大臣们去铁网山打猎呢,今年怎么就忽然不行了? 他心有疑惑,拥有安王的嘱咐不好出门去拜访郭先生,便在这一日上完了正课之后,拿这事询问了柳先生。 柳先生罕见的变了脸色,连连冷笑道:“生老病死本是最不可捉摸之事,上了年纪的人,身体衰弱更只是荀日间的事,又有什么好疑惑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茂行总觉得,徐先生对当今圣人……有些若有若无的怨念。 这种怨念很微妙,就好像是对方欠了他什么,偏偏他认为“欠”的理由又站不住脚,只能自己吃心。 大约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站不住脚,所以仅仅是怨念,而无半丝怨恨。 因多问了这么一嘴,徐茂行对圣人身体的好奇心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更多了别的好奇。 ——柳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柳先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卷起书册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板着蹙眉道:“好好读你的书吧。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也别问,对你没什么好处。” 行……行吧,那他就装聋作哑呗。 孩子满月过完,转眼就该过年了。 可今年的京城,非但没有半点节日的欢庆,反而沉沉闷闷的,就像是大雨将要落下前的那段时间,那是一种压抑着躁动的沉闷。 徐家也随大流,只在店铺关门之前,低调地采购了这一个月的所需。往年备年货时,一同要打的金银锞子,今年直接就取消了这一项。 事实上也用不到了。 真如柳先生所说,自从传出天子圣体违和之后,病情竟是一日沉重过一日。 诸位皇子天天往宫里跑,打着侍疾的名号里外联通。有母亲在后宫的,直接让王妃找母亲请安。 像安王这种母亲早已逝去的,就只能靠日常在宫里积攒下的人脉了。 往日里收了银子就会稍微透露点消息的卢生,如今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非但银子一点不收了,且无论威逼还是利诱,他都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没往外透露。 安王在他那里试探了一次之后,便没再找他,转而拿银子找到了在奉天殿外围伺候的小太监秦狗儿。 两人是打过交道的,虽然从前秦狗儿都是奉卢生之命,但也算交情不浅。 眼见圣人一日不如一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卢生那边能沉得住气的。 至少,秦狗儿就不能。 他给安王透露了消息,却没收安王的银子。 很明显,他求的不是一时的钱财,而是日后的前程。 “安王爷放心,除了在您面前,奴才就是个聋子、瞎子、哑巴。” 这就是投诚押宝的意思了。 安王心里不信,面上却十分感动,当即承诺一旦他有那么一天,一定不会叫秦狗儿没了下场。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秦狗儿虽然还是心怀忐忑,但总算觉得自己不是无根浮萍了。 他和安王说的都是真的,除了安王之外,他真不准备和其他人联络。 虽说他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君子之道。但在宫里生存的人,有一点却很明白:越是墙头草,最后死得就越惨。既然把宝压了下去,那就买定离手,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局了。 时局的动荡与朝堂的剑拔弩张,其实和小老百姓们关系不大。 因为无论上位的是哪个皇子,也不可能让他们人人平等。平日里该打铁的还得打铁,该撑船的还是撑船,该磨豆腐的不还得照样磨豆腐吗? 撑船打铁磨豆腐,人生三大苦,照旧还是那么苦。 但和徐家关系就大了。 如果上位的是五皇子安王,那他们一家就是鸡犬升天;倘若上位的是其他皇子,徐家兄弟日后纵然还能入朝为官,也别想有什么大前途了。 只因他们家父子两代三人都是安王门下,彼此的牵扯已经太深了。 满月礼那天,探春趁机来打探了消息。林黛玉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告诉探春低调即可。 探春听完点了点头,心里却叹息不止。 ——光她知道要低调有什么用?无论是公爹还是丈夫,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纵然知晓探春才干比须眉不差,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会听她的呀。 倒是卢三郎和惜春两口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怕外面闹腾得再欢,他们俩是万事不管的。 卢雨庵和黄夫人也知道在这方面指望不上他们,索性就没把他们牵扯进来,他们就真的是来庆贺小儿满月的。 其余紫鹃和兰珍的婆家都是商户,朝堂上的动荡等闲牵扯不到他们,自然也不着急。 而看似最是局外人的湘云,却靠着珠玉盆景的销量变化,和自己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一些普通人不该知道的东西。 宴席吃完之后,她找了个借口把探春、惜春姐妹叫走,明示他们提前转移一些财产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林姐姐那里我已经和她说好了,他已经在我这里存了些银票。不管日后时局如何,至少一家子的嚼用是不愁了。” 惜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直接说:“过两天我和三郎领着孩子一起去上香,到时候咱们再说。” 心思敏锐的探春却听得浑身一凉,想要问“云妹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湘云肯提醒这一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她不能再多嘴把湘云牵扯进来。 因而,她随后也点头应道:“正好我也想给孩子点个长明灯,过两天就领着他们去。” 至于安王府那边,满月礼只差人送了东西来,没有一个主子露面。就连名义上是徐家女儿的英莲,也借口偶感风寒,不想过了病气给孩子。 满月宴过得低调至极,新年也过得少滋没味的。 诸位皇子都在宫里守着,家里也吩咐王妃闭门谢客。底下的官员就算是有心巴结,捧着礼物也找不着送进去的门路。 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到了正月十六这天晚上,忽然有个穿圆领袍、嗓子略尖的人敲开了徐家的大门。 在人身后跟着一顶轿子,轿子周围有七八个护卫,虽衣衫普通,却个个都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徐茂行听见通报不敢怠慢,嘱咐黛玉带着孩子先睡,待在正屋里别出去。他则是匆忙穿了见客的衣裳迎了出来。 “这位……是找谁?晚生与阁下素不相识,莫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却又强制压了下去,故意粗着嗓子问:“你就是徐茂行?安王爷门下?” “正是学生。” “那就没错了。”那人道,“我是安王府的管事,奉王爷之命,请贵宅的柳先生走一趟。” 徐茂行眉心一跳,已隐约猜出眼前这位是个宦官,刚才抬手那一下大约是想翘兰花指,却又为隐瞒身份忍住了。 王府里是有宦官,但也不止安王府里有,其余几位王爷的府里也都能用宦官。 虽说安王府里的宦官他没有见全乎,但得脸的那几个却多少都见过,没有一个是眼前这位呀。 “柳先生年前就回老家去了呀,您怎么这时候到敝宅来找他了?”徐茂行撒了个谎。 柳先生家里早没人了,就算真回了老家,又找谁团聚去? 因徐茂行早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因而年关将近时,便再三恳求,把他留在了自家过年。 如今人正在自己屋里睡觉呢。 眼前这人来历不明,徐茂行哪能把柳先生交出去? 那人笑了笑,见徐茂行一直堵着门,半点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便道:“去与不去,还是请柳先生自己定夺。徐二爷怎好替他做主?” 徐茂行不动声色道:“自然是该先生自己做主,奈何先生不在。您看不如这样吧,您先留个地址,等过几天柳先生回来了,我把您来过的事告诉他,去与不去全在先生。您看如何?”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那人冷了脸,语气隐隐透出些威胁,“徐二爷,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掺和的,也不是你能掺和的。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瞧您说的。学生别的本事没有,却最会识时务了。奈何……” “二郎,是谁来了?” 忽然有人出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徐茂行面色一变,焦急地回身,“先生,你怎么出来了?”
第138章 前朝旧事,故人之子 那人沉郁的脸色立刻多云转晴,一张褶子脸笑得跟花似的,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下意识弯了下来。 “三公子,果然是您。您还记得老奴吗?” 徐茂行下意识的去看柳先生的脸色,想从他的神情变化里分析出一些东西,进而推测出这位先生的真实身份。 可是,柳先生却是依然如故,除了开口说话之前习惯性地皱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外露。 “认得,怎么不认得?如今应该称你声卢总管了吧?” 说话间他已走到近前,一手拉着徐茂行,一手指着来人说道:“二郎,你恐怕不认得,听为师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御前大总管卢生。” “哎哟,三公子真是折杀老奴了!”卢生脸上露出几分惶恐,双手连连摆动,似乎真的惊慌极了。 可柳先生却不吃他这一套,忽而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你口中的三公子早就死透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介草民。” 卢生收敛了作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敬有礼地说:“三公子,陛下请您入宫一叙。” “这里没有……” “三公子,您以为当年那种情况,一个不到十岁的幼童是如何逃出东宫的?这些年你躲在京城,自以为是灯下黑,一介草民的安稳日子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柳先生的脸色终于变了,先是煞白,接着是胀红,最后是铁青。眼中流露的神色又是羞愧、又是羞恼、又是恼怒,真正是百味杂陈。 “先生?”徐茂行担忧地扶住了他。 柳先生回过神来,对他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我跟你去。” “先生!”徐茂行急了。 “这么多年了,总是要面对的。”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二人相识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回去睡吧,今晚不用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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