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小跑绕过屏风去把门打开,果然见福婶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福婶快进来吧,奶奶这会儿精神正好呢。”紫鹃笑着侧身把人让进来,福婶提着食盒先行一步,她随后便跟了进来,赶紧把小几子上的碗碟收到了外间的圆桌上。 如今没有小丫头可供使唤,许多事情都得她亲自做了。 好在下定决心跟着黛玉嫁到徐家时,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今的境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呢。 等她再进了里间,福婶已经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在了几子上。 粥有两样,一样是红枣粥,另一个还是粳米粥。另有小菜三样,一个是切得细细的芥菜丝、一样是酱黄瓜,还有一样是两半切开的咸鸭蛋。 福婶先把红枣粥递给黛玉,柔声劝道:“这个最是滋补养胃,奶奶先喝几口垫垫,也好克化。” 黛玉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胃里带了暖意,自然就舒服了。 福婶又道:“这些小菜都是咱们自家腌制的,用的是太太陪嫁的秘方,和别家的都不一样,奶奶好歹尝两口,多少开开胃口。” 既然是婆婆家的秘方,黛玉自然不好拒绝,自己拿筷子夹了两根芥菜丝细细咀嚼了。咸滋滋的小菜里带着些微的甜味,把拌菜用的香油激发到了极致,果然别有滋味。 原本她是要意思意思尝尝就是了,如今却很有兴趣尝尝另外两样了。 酱黄瓜滋味儿浓郁,虽然不大合她的胃口,也还不错。倒是那咸鸭蛋出乎意料,沙沙的蛋黄有股说不出的鲜香,夹一筷子几乎就能逼出油来。 紫鹃眼见着黛玉被福婶劝着,喝了两个半碗的粥,咸鸭蛋吃下去半个流油的黄,芥菜丝也下去了一小半,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觉得这徐家可真是来对了。 再多的黛玉是真吃不下了,福婶察言观色,便也没有再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让紫鹃扶着黛玉在屋子里散散,消消食。 “人若是总躺着、坐着,好好的人也要废了。” 主仆二人都知这是金玉良言,自然无有不应。 叫紫鹃扶着散了一回,又躺在罗汉床上歇了一阵,用了一顿午膳,院子里就渐渐热闹起来。 先前出去就没再进来的房妈妈又来了,发髻上多了一朵大红的芍药花,颤巍巍的特别喜庆。 她来给黛玉重新净了面、上了妆,又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嘴里一连串的喜庆说词,就跟炒豆子似的蹦出来,噼里啪啦特别好听,把黛玉和紫鹃都说笑了。 偏房妈妈促狭道:“新娘子且别得了个好女婿就只忙着笑,京城里的旧俗,上轿之前是要好好哭一场的,这叫做‘哭轿’。” 紫鹃赶紧拿了茶来堵她的嘴,“妈妈快喝口茶吧。” “好好好,喝茶,喝茶。”房妈妈接着茶盏,调侃道,“新娘子羞了,老身可不敢再说了。” 等到了吉时,外面自有请来执事的人高声大喊:“新娘子该上轿咯——”拖着长音,抑扬顿挫的,落在耳朵里就两个字——敞亮。 无论是黛玉还是紫鹃,都没见过平民百姓家里嫁娶的习俗,如今亲身经历一遍,还是挺新奇的。 房妈妈赶紧拿了盖头给黛玉搭上,招呼了紫鹃,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黛玉出门,花轿就停在院子里,还是早上那四个轿夫,只是旁边多了几个穿戴整齐,拿着乐器的男人。 一见新娘子出来,一群人都围着喊恭喜。徐茂行从人群后面走到最前,又上了台阶,仍就把黛玉背了出来送上花轿,自己再出了院门上马。 随着一声“起轿”,拿乐器的都吹打了起来,一路上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就从城东租住的小院子,一路热闹到了城西一处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前。 待落轿之后,媒婆房妈妈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见里头揽事的已取了火盆放在门前,她便掀开轿帘,喊着:“请新娘子下轿了——” 黛玉听见了,先从轿子里伸出一只削葱般纤长秀美的柔荑来,房妈妈小心翼翼地给她搭住了,慢慢扶着她起身走处来。 跟轿的紫鹃一向是个乖觉的,又处处总以黛玉为先,等黛玉身子一出来,就忙不迭扶着另一只手臂,低声提醒她当心脚下。 其实黛玉低着头走路,是能看见脚下方寸的,但不妨碍紫娟担心她。 跨出了轿子,又跨过了火盆,福婶拿了个装了五谷的瓶子给黛玉抱着,就接替了房妈妈扶着她。 房妈妈脱出手来,就拿出了十二分本事在前领路,嘴里吉祥话不断,又把贴身挎包里的糖果撒出来,叫周围拥挤着看热闹的娃娃们也得了些实惠。 成婚本是大喜事,不怕太热闹,就怕不热闹。 住在徐家周围的大多都是身上带着功名的举人、秀才,要么就是家里颇有家资的富户,甚至有生活困窘的京官租住在此的。 总之大家都是体面人,平日里行事都得讲究个规矩章程,生怕哪里做不好露了怯,让人看了笑话。 今日邻居大婚,可算是有了个光明正大松快松快的由头,因而能来的都来了。便是自己来不了的,也都让家人收拾出两个盒子送来,意思是让主人家担待自家皮猴子。 一群顽童得了糖果,更是起哄跟着房妈妈喊“新娘子来啦!”,还有那机灵些的,在家里时听大人说什么“新婚之喜”、“早生贵子”之类的,也不管合不合适,只管大声嚷嚷了出来,惹得周围一群人哄笑。 黛玉听得羞囧不已,但这般纯粹的欢乐和热闹,却是她往日里少经少见的。知晓他们没有恶意,黛玉自然不会恼怒。 等她被扶着过了远门,就听见后面“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隐约有火-药味顺风飘了过来。 福婶低声道:“奶奶莫慌,这是民间嫁娶的规矩,新娘进门之后先放一挂鞭,寓意彻底把从前的晦气斩断,日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就都是好日子了。” 黛玉不好说话,便微微点了点头,又在福婶的一路提醒下进了内院正房。 一路上紫鹃悄悄打量,这院子比租的那个可强多了,甚至比她父母在荣国府后头置办的小院子都强。 她心中暗忖:到底是官宦人家,哪怕家里犯了事,被官差抄了,留下的这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便不必担心姑娘嫁过来之后,还要做针指补贴家用了。 先把新娘子扶到正房歇息,徐茂行在外面招呼来贺喜的邻里。 等吉时一到,就把新娘子请出来,夫妻两个一根红绸连起来拜堂。 徐家两位长辈并兄嫂都在平安州种树,没有天子开恩也回不来;林家二老则是早已故去,留在人间的除了一座坟冢,就只剩两个牌位。 原本徐福和福婶还觉得这一步为难,但徐茂行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 他大手一挥,决定直接在院子里拜堂。供桌就朝平安州那边设,再把林如海夫妇的牌位放上去,全当是双方高堂都到了。
第22章 新婚夜话 周围的宾客都是第一回见在院子里拜堂的,不免压低了声音,相互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还是很顾忌主家面子的,声音都不高。可一大群人低声议论,瞬间就形成了一股“嗡嗡”的声浪,不免让当事人觉得尴尬。 当然了,徐茂行脸皮厚,尴尬的肯定不是他。 倒是他眼尖,看见黛玉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就给斜对面的徐福使了个眼色。 看见自家二爷使的眼色,徐福哪里不知道这是怕新奶奶尴尬? 哎哟喂,遥想当年,二爷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转眼之间,小小的二爷也娶妻生子了。远在平安州的老爷太太,也不知道收到信了没有? 他先是觉得好笑,继而想到老爷太太,又忍不住心头一酸,跟着就混进了人群里,低声解释起在院子里拜堂的初衷来。 于是众人的话风立刻反转,都赞叹徐茂行是个既孝顺又有情义的。 等拜完了堂,徐茂行隔着红绸牵着新娘子回屋,亲手扶着她在喜床上坐定,低声道:“我得先去招呼客人,你在此略坐坐。不拘饿了渴了,只管告诉福婶就是了。她是咱们家的老人,你尽可信任她。” 说完又在她手臂上拍了拍,也不等她回应,便起身走了出去。整个人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像史太君和黛玉描述的那样成熟稳重。 这一刻,黛玉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我不会是被骗婚了吧? 想完自己又觉得好笑。 这年头不管是谁,无论平日里是个什么样人,只要到了长辈面前,哪一个不表现得温顺乖巧? 她虽没亲身经历过,但和宝玉相处久了,见多了宝玉在长辈面前卖乖,什么不知道呢? 便是她自己,到了长辈面前,也格外注意几分。 仔细想想徐茂行比她还小些呢,正是少年倜傥之时,性子不够稳重也在意料之中。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因着徐茂行主仆的种种用心,还有紫鹃在一旁敲边鼓,她潜意识对徐茂行宽容了许多。 福婶见她在喜床上坐得端端正正,料想是自己这个不大熟悉的人在这里,她不好放松,便笑道:“家里一早就得了二爷的吩咐,在后厨炖上了冰糖银耳,如今该是可以入口了。紫鹃姑娘先陪着奶奶说话,我去盛一碗给奶奶润润口。” 说完就对黛玉行了个礼,从容退了出去,还阻止了紫鹃来送她,并顺手把门关上了。 紫鹃上前扶着黛玉,让她靠着大迎枕松快松快,嘴里笑道:“这福婶真是个眼明心亮的体贴人。” 黛玉道:“到底是得二爷看重的,又岂会没几分真本事?” 他主仆二人都聪慧,哪里不知道福婶为何要这时候出去? 端冰糖银耳只是个借口,让黛玉好好歇歇才是戏肉。若是他们所料不错,想来一时半会儿的,福婶是不会回来了。 果然,福婶说是出去端银耳,却一直过了两刻钟才端回来,一边让紫鹃伺候着黛玉用了,一边给黛玉说些前面的热闹。 黛玉用了半盏便轻轻推开了,福婶见状笑道:“看看二爷也该回来了,老奴这就把房妈妈请进来。” 等房妈妈进来没一会儿,徐茂行果然就背着手进来了。 在喜娘的主持下,掀了盖头、饮了合卺酒、结了发,礼数便算是成了。 临出门的时候,房妈妈又蹲下身来,把两人的衣摆系到了一起,笑眯眯地大声说了一句:“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然后就拉着福婶和紫鹃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新婚的小夫妻两个。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徐茂行难得有点尴尬,踌躇了片刻,说:“你脸上化那么厚的妆,难受吗?” 话音刚落,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说得是什么话?哪个女孩子喜欢被人挑剔自己的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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