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荣庆堂,邢王二夫人不在,只有探春和惜春两姐妹陪坐在侧。 黛玉心细,一眼便看出探春眼眶有些红,看见她的时候神情虽然欣喜,却又掩不住一抹悲意。 再看惜春,这位妹妹一向是个冷情人,此时脸色也不大好,眼中更是藏着一抹嘲讽。 黛玉心知必有缘故,只此时不好多问,便暗暗记在了心里。 早有丫鬟铺上了红绒垫子,小夫妻二人携手下拜,口称“外祖母万安”。 贾母眼眶也有些红,但看着一对璧人一起对自己行礼,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欢喜之色,口中连道几声“好好好”,连忙叫左右搀扶起来,招手让黛玉进前。 等黛玉走了过去,贾母扶着她的手臂仔细端,见她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甚至脸颊上还多了一层肉,才明显地松了口气,对徐茂行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这一番作态,更让黛玉心中生疑。 按理说以贾母的城府,再怎么着,情绪也不该如此外露,今日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也没有外人,黛玉就直接问了,“外祖母,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想到贾母最疼爱的就是宝玉,黛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心说:不会是宝玉又出了什么事吧? 如今再提起宝玉,她虽然已经没有原来那种非他不可的感觉了,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宝玉又是贾府所有人里最懂她的,黛玉如何能不担心? “难道是宝玉……”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紧张地看着贾母。 见贾母摇头,她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更加狐疑,扭头问探春,“三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探春听说她来,勉强止住了泪水,如今听见她问,憋了一肚子的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不止是她,就连一向性子淡淡,便是和姐妹们一起玩闹时也都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惜春,也拿帕子捂住了脸,呜咽有声。 探春哽咽道:“是二姐姐……孙家那个畜生!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惜春忍不住道:“反正我是不嫁人的,我早和慧能说好了,要绞了头发,跟她一起做姑子去。” 上首的贾母听闻此言,不由吃了一惊,忙呵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胡言乱语。那姑子庙又岂是什么好地方?” 惜春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可若有人从下面去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虽然面上不敢言,心里却是不服的。 黛玉知道,二姐姐迎春被大舅舅贾赦许给了贾家的故吏孙绍祖,且过得并不太如意。 据迎春所说,那孙绍祖之所以变着法子赚了贾赦,要娶荣国府的姑娘,为的就是借助贾家在军中的势力。 却不想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家两位老国公去世之后,因儿孙之内没有可以继承祖业之人,便慢慢把军中人脉过给了王家的王子腾。 那王夫人为何越发得意? 还不是因为她的娘家从贾家汲取了养分,发展壮大到让贾家不敢撕破脸的地步了? 孙家是新荣爆发之户,不知道其中的水有多深,打听到荣国府的大老爷是个贪财好色的糊涂虫,就找人做了个局,让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 贾赦不想还钱,就依孙绍祖所言,把女儿迎春嫁给了对方抵债。 那孙绍祖白花了五千两银子,却没从贾家得到任何实际的好处,落差实在太大。他又是个唯利是图之辈,知晓贾家外强中干之后,如何肯给迎春半点好脸色?
第39章 宝玉 当初迎春三日回门时,脸上还有笑容,和姐妹们相聚,也说那孙绍祖虽然生得粗鲁,但对她还算尊重。 当时姐妹们还替她高兴,觉得二姐姐在家里忍气吞声十多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哪曾想,三个月之后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却是那孙绍祖从贾家榨不到好处之后,就成日里骂天骂地,指着迎春的鼻子说她是自己花五千两银子买来的,楼子里的头牌粉头也没这么贵的。 迎春再怎么软弱,也是侯门千金,从小到大哪曾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偏她又是个笨嘴拙舌的,又因贾赦的确拿了人家的银子理屈,根本不知如何还口,只能郁结在心,背着人自己痛哭罢了。 那孙绍祖又是个不知捡点的人,家里的丫鬟仆妇,但凡稍微有个平头正脸的,都被他沾染过了。 若非是迎春的陪嫁大丫鬟绣橘颇有前辈司棋的品格,是个性子烈、脾气爆的,只怕也难逃那孙绍祖的魔爪。而迎春的处境,也会更加不堪。 贾家也是真的败落了,听了迎春的泣血哭诉,贾母和王夫人也只能陪着哭,自欺欺人地说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哪好干预?”,就让迎春自己熬着了。 偏偏迎春是个立不起来的,也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中逐渐凋零了。 黛玉听说哭得是迎春,心头不禁一凉,追问道:“二姐姐怎么了?” 贾母叹息了一声,抹着眼泪道:“今日一大早,绣橘就来了,说是二丫头病得起不来了,那孙家还不给请大夫。 她好容易找了大夫来,开的方子里要用人参。孙家肯定是不会给的,那丫头是个忠心的,悄悄跑回来讨人参来了。” 好在贾母还有半株百年老参,交给绣橘拿回去配药了。 黛玉吃惊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迎春的为人她是了解的,那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觉得麻烦别人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若非是当真病得起不来了,定然会拦住绣橘,绝不会让她来娘家讨人参的。 比起因没钱吃药而病死,只怕迎春更不愿意面对事情暴露之后,孙绍祖的种种为难与羞辱。 也或许,如今的迎春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只是没有自杀的勇气而已。若是能病死,她反而觉得是解脱。 徐茂行站在一旁,尽量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全当自己是柱子上或墙壁上的一朵花,以免在场的女眷觉得尴尬。 若是可以选择,他是真不想听这种别人家里的尴尬八卦。 但黛玉事先不知,已经问出来了,他若这个时候提出离去,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索性就全当自己不存在了。 不过听了这一耳朵,他也可以确定:贾家是真的不行了。看来等回去之后,得找个机会让紫鹃劝劝她的父母,找个机会就赶紧脱离吧。 如若不然,当日后贾家真的抄了,还得另凑一笔银子,把紫鹃的家人给赎出来。 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黛玉和紫鹃虽然名为主仆,实际上相伴多年亲如姐妹。便是看在黛玉的面子上,他也不忍叫对方骨肉分离。 因着迎春的事,原本因黛玉回门而欢快的氛围,终究是折去了几分。 便是贾母更疼爱黛玉,对迎春这个存在感不高的孙女感情不深,得知迎春如今的处境,她又如何能欢喜的起来? 好在探春到底机敏,怕贾母年纪大了,长久悲伤身体受不住,便和黛玉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移了话题。 目前最好的转移话题对象,可不就是刚刚出嫁不久的黛玉吗? 于是,黛玉便说起了嫁到徐家之后,和在贾家时完全不同的见闻。 徐茂行知晓她体弱,自从她到了徐家之后,每日或清晨,或晚饭之后,都会拉着她在街巷里转几圈,或到左邻右舍家里拜访一番。 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不是非得提前递了拜帖才能登门。 这些人家的女眷,平日里就喜欢聚在一起,或作针线,或模牌九,相互交流一些东家常西家短的八卦。 一开始黛玉很不适应,觉得这些妇人嘴巴太碎,毕竟背后说人不是君子所为。 可慢慢的她也看出来了,那些人其实并没有恶意,之所以聚在一起就谈论这些毫无营养的八卦,不过是因为他们大多读书不多,玩不了诗情画意而已。 平日里他们操持家事已经够辛苦了,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时候,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可不就是什么话题轻松就聊什么吗? 作为刚成婚的新妇,黛玉自然也是他们打趣八卦的对象。尴尬羞恼是有的,和黛玉细腻敏感的心思,让她能分清对方是否有恶意。 这种没有恶意的打趣,她恼过之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后来还是徐茂星给她出主意:打不过就加入,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黛玉若有所思,隔了两天在刘主事家门口那棵大槐树下重聚时,她先是拿自己打趣,趁着众人愕然惊奇之余,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之所以爱拿一个人开玩笑,就是想看那个人的羞窘之态。 这种行为算不上恶意,但也真的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就是了。 想让他们不再打趣自己,气急败坏的争辩是没有用的,甚至你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兴起。 你若动了真怒,他们也不会反思自己,反而会说你小气。 反倒是你自己表现得不在意,像黛玉这般先自伤三千,对方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不会再拿你说笑了。 在有经验的徐茂行提点下,黛玉迅速经历完了这种心态的转换。且事后仔细思索,这一点口舌之争,比起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容易太多了。 因而在贾母面前她也毫不避讳,为的就是让贾母知道:她成婚之后,虽然遇见过一些小挫折,但都已经成功化解了。除此之外,夫君对她极好,家里的大小仆人对她也都极为尊重。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像二姐姐那样所托非人,请外祖母放心。 若她真的把自己的婚后生活描述的一帆风顺,贾母反而更加担心。似如今这般有选择地展露,反而让老太太安心了。 她拍着黛玉的手背不住说好,又招手把徐茂行喊了过来,握住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老怀大慰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早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盼着你们小辈个个都和和美美的。” 徐茂行趁机表态:“外祖母放心,我们会相互扶持,把日子过好的。” 他的话说得也很实在,没说什么定然不会让黛玉受半点委屈,只说相互扶持。 贾母连连点头,笑道:“父母长辈终会老去,儿女长大了也都有自己的心思,姬妾再美也都是玩意儿。只有你们两个才是相伴一辈子的,自该相互扶持,遇事多体谅体谅对方,别只想着自己的委屈。” 此乃金玉良言,也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夫妻二人自然受教,一同起身对贾母施礼。 便在此时,守在门口的翡翠掀开帘子往里看了看,在引起了鸳鸯的注意之后,便对鸳鸯使眼色。 鸳鸯见无人注意自己,便沿着边沿悄悄走了出去,正要问翡翠何事,便看见宝玉垂手站在柱子旁,顿时也不必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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