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王熙凤多问,柳三家的脸上已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凉一阵热,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多过王熙凤越发凌厉的目光。 “哼!”王熙凤嗤笑了一声,反客为主地吩咐道,“这里用不着你了,我自去见我妹妹。你现在就去,带人收拾一处清雅的所在,好叫我妹妹安心休养。” 那媳妇哪敢说半个不字? 能从这位活阎王眼前离开,她简直如蒙大赦,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 至于柳三家的究竟会不会着人收拾新的院子,王熙凤根本不在意。她的目的只是把人支走,好和迎春说些孙家人不能听的东西。 把人支走之后,王熙凤便对平儿示意,“叫人守着门口四周,我要和二妹妹说些体己句话,别什么猫儿狗儿都在门口打架。” “是。奶奶放心,咱们带的人多,且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平儿素日温和,但对于自家姑娘出嫁之后,竟被夫家如此苛待,她心里也是愤怒的。 “嗯。”王熙凤点了点头,彩明便在她的示意下,跑过去掀开里帘子、推开了陈旧的木门。 只听得“吱呀——”一声粗嘎的长响,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就连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都像是猛然被人掐着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谁来了?”里面有人问道。 平儿认得那是绣橘的声音,二绣橘正是迎春的陪嫁大丫鬟,便低声提醒王熙凤:“奶奶,是绣橘。” 王熙凤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便又端出了在家里时的姿态,一边抬步往里走,一边朗声笑道:“好丫头,你仔细听听我是谁?” 哪知才一进门,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她冲个仰倒。 ——这种环境,哪里是给病人静养用的? 原本因着压服了孙绍祖,王熙凤自觉展露了威风,心情还不错。 可如今亲眼看见他们贾家的女儿被如此对待,心头骤然涌起的愤怒,也比先前更多了几分。 “二奶奶?奶奶,是二奶奶来了,我先去迎接。”绣橘简直又惊又喜,拿了大迎枕让迎春靠着,便匆忙出来迎接王熙凤。 看见王熙凤的那一刻,绣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哽咽道:“二奶奶,您可算是来了!” ——荣国府可算是来个人给奶奶做主了! “诶,别拜了,我是来看二妹妹的。”王熙凤忙示意平儿,“快搀起来。” 平儿就等着这话呢,闻言急忙上前把绣橘扶了起来,低声道:“你放心,这次我们奶奶来,就是为了二姑娘以后的事。” 绣橘闻言大喜过望,顾不得才刚起身便又要下拜,嘴里不住道:“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他们贾家是大户人家,高门府邸,便是主子身边的丫鬟,也比寻常小户的小姐体面些。 见绣橘如此,便连王熙凤也忍不住心下怜惜,轻轻叹了一声,安抚道:“好丫头,你是个忠心的,我和你们奶奶都不会亏待你的。” 绣橘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平儿忙在她手臂上轻轻碰了一下,提醒道:“快到我们奶奶去见你们奶奶吧,今日来此,正是为了见她呢。” “哦,是奴婢失态了,二奶奶快请。”绣橘连忙侧身把王熙凤往里间让。 王熙凤冷眼瞧着,这内外两间竟是连个像样的屏风都没有,大约是绣橘等几个丫头手巧,把几块花纹和颜色完全不同的布拼接在了一起,作为帘幕挂在了屋子中间,好歹起了个遮挡的作用,不至于进门之后便一目了然。 平儿眼疾手快,替她掀开了帘幕,王熙凤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床头的迎春。 “二妹妹,你怎么就这样了?”王熙凤惊呆了,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却见原本微微丰腴的迎春,此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莹润白皙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泛着不健康的枯黄;眼窝也深陷,凸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迎春勉强撑起一抹笑容,却止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死前能再见见娘家人,我也没什么好遗憾了的。”
第46章 王熙凤服软 王熙凤最看不上她这样,哪怕今日是受人所托带,着任务来的,听见迎春这自暴自弃、没有半点志气的话,她也忍不住当面翻了个白眼。 似迎春这般的人,对别人的情绪比常人更加敏感,王熙凤有没有特意隐藏,情绪变化哪里能瞒得过她? 同样是心思敏感的,此时若换成黛玉,早阴阳怪气地拿带刺的话去扎王熙凤的心了。可迎春却是默默垂下了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平儿看不过眼,轻轻碰了碰王熙凤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正事要紧。 王熙凤忙收敛了三分,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脸上,言语爽利地问迎春:“二妹妹,咱们都是共事多少年的,谁还不知道谁是什么德性? 我也不跟你说虚话,你也给我一句准话:若是有机会从孙家出去,只是日子要过得贫苦些,你乐意吗?” 迎春想也不想便道:“若能从这火坑里出去了,便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哪里还敢嫌弃贫苦呢?” 她自己也有预感,这孙家再待下去,她怕是命都要没了。 蝼蚁尚且偷生,迎春只是性情软弱,不敢自己反抗,并不是真的活够了。 但也是性情使然,脱口而出的心里话说完之后,她自己先唉声叹气起来:“我已经嫁到了这家里来,父母之命,三媒六证的,岂是说出去便能出去的?” 王熙凤多精明的人,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这是想求一条活路,却又怕担道德上的风险。 她就说书读多了没什么好处,迎春不怕日后吃苦,竟然害怕名声受损。 换了他们王家的人,无论男女,只要能得了实惠,谁管他脸面是否好看? 心里这样想着,她暗暗撇了撇嘴,面上依旧笑盈盈的,拍着迎春的手背说:“二妹妹放心,咱们家好歹是公府,最是要脸面的。” ——国公府要脸面,你身为国公府嫁出的女儿,自然不能叫你名声受损、道德有瑕。 迎春并不傻,那一刻就听明白了,忙问道:“不知二嫂子有何吩咐?” ===== 半个时辰都不到,主仆二人便领着一群丫鬟小厮从孙家出来了。 直到上了马车,平儿仍旧晕晕乎乎的,难以置信地问:“这就成了?” 迎春的为人她也是了解的,没来之前她曾在心里做过各种各样的设想。却再也没想到,那些备用方案根本就没用上。 王熙凤喝了口水,冷笑道:“命都快没了,就算她真是块木头,也该知道着急了。更何况,她本就是块能喘气儿的活木头?” 平儿点了点头,仍有些恍恍惚惚的,忍不住道:“那些读书人常嚷着什么‘不食嗟来之食’,看来是没真的挨过饿。” 王熙凤哈哈大笑,直接命车夫赶车去了城西,她要亲自去见一见黛玉,一来再问一问计划的细节,二来也是服软的意思。 见了黛玉之后,她先是把自己如何劝说迎春说了一遍,末了又忍不住把平儿那句话重复了一下,得意道:“我就说,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黛玉笑道:“这世上还是有真君子的,你们主仆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一杆子全打死了。春秋时为这个饿死的那位,阴曹地府里也要喊冤呢。” 王熙凤哈哈大笑,摆手道:“我是个不读书的,哪里知道什么春秋呀冬夏的。这世上便是有真君子,咱们家那位二姑娘肯定不是。” 说来说去,她还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迎春。 黛玉对迎春这个性情敦厚,温柔沉默的姐姐是没什么意见的。但她更明白人的偏见就像一座大山,若非遇到契机,只靠言语是很难移除的。 所以,她也不在这上头纠正王熙凤,只是道:“君子之所以难能可贵,就是因为世间少有。若人人都能做君子,也就没人特意推崇了。” “嗯,这话倒是有理。”王熙凤连连点头,“不单是君子,这世上凭它什么东西,不都是越稀奇才越卖得上价?” 黛玉失笑:“话糙理不糙。琏二嫂子虽不读书,心里却比许多自诩饱读诗书的都明白。” 王熙凤心里得意,笑着摆了摆手,“且不说这个了,还是先把二妹妹捞出来吧。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黛玉道:“二嫂子放心,我家二爷找的人虽是市井出身,口风却最是严谨,不会出岔子的。等过个三五天,二嫂子去孙家这一趟的余波散了,就叫他去接触那孙绍祖。” 王熙凤点了点头,叮嘱道:“既然是徐妹夫信任的人,想来是错不了的。不过怎么亲近的朋友,也不能叫人白干,多给些银钱酬谢,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虽然荣国府的奴仆个个都富得流油,但王熙凤暗地里放印子钱,自然知道穷家小户是怎么过日子的。 那样的人家,随便是谁生一场大病,就能把家底掏干。若是耽误人家出摊又不给贴补,下次再想找人帮忙,可就难了。 “二嫂子放心,我们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黛玉点头应了,却见王熙凤“嗯”了一声之后,竟出起神来。 她心知对方是有事,还打着让自己先问的意思,黛玉心下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 ——从前王熙凤大权在握时,什么阴司报应,什么虚名脸面,可都不看在眼里。如今却想着要脸面了,可见人不得志时,形事不知不觉也就透出几分小家子气了。 换句话说:越是缺什么,才越是急着找补什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此时的王熙凤,早已没了从前做管家奶奶时的底气,才需要从外边、从别人那里找补尊严。 想到“失势”二字,黛玉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生在富贵窝,却忽然家道中落的徐茂行。 两人成婚也有些日子了,黛玉从前不觉得,如今仔细回想,却发现徐茂行从未因骤然失势而刻意找补什么。 他虽谈不上安贫乐道,却也是有什么条件就过什么样的日子,从来没有抱怨过。 就算他想要过回以前的富贵日子,也没想过搞什么歪门邪道,而是克服自己不爱读书的本性,决意去走那条虽然最难,却是门槛最低的上升之路——科举。 这一刻,黛玉清晰地意识到:徐茂行失去的只是富贵的生活,却从来没有丢失过自己自尊自爱的高贵的品格。 黛玉左右看了看,示意紫鹃领着平儿出去说话。等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她才问道:“我看二嫂子仿佛有心事?” 王熙凤忍不住笑道:“妹妹嫁了人,到底是比从前体贴了。” 从前在荣国府时,黛玉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哪里会如现在般,想着给人留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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