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宝玉在潇湘馆中陪黛玉说笑时,也半真半假地调侃过紫鹃:“若能与多情小姐同鸳帐,又怎舍得你铺床叠被?” 这是《西厢记》里张生讨好红娘时说的话,而红娘后来也果然被张生收了房。 宝玉是什么意思,已然表露无疑了。 主子有这种心思,紫鹃的家人也不会拒绝。莫说紫鹃没想过能替自己做主,便是想了又能如何呢? 那个时候,两个姑娘谁都没有想到,黛玉的正缘会是徐茂行,而徐茂行的所思所想,又会如此的出人意料。 “好姐姐。”想起从前,黛玉也是感慨万分。 她轻轻拍了拍紫鹃的手背,说:“我知道二爷这种奇妙的想法,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想。无论如何,我往后都会多顾及你的想法的。” “诶,我知道了。”紫鹃擦掉了眼泪,笑着催促道,“奶奶快把汤喝了吧,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黛玉喝了甜汤,便带着紫鹃一起去了西厢房,查看徐茂行取回来的东西。 里面有两张地契,每一张都代表一个庄子。一个五百亩,一个八百亩。 黛玉帮王熙凤算过账,一看那契书标注的地点,便知道两个庄子都是直隶周围的。一个大部分都是良田,少部分是盐碱地;另一个大部分都是沙地,少部分是良田。 “呀?”紫鹃惊讶道,“这难道是老太太的陪嫁庄子?” “不是,外祖母的陪嫁庄子都在京城周围。”黛玉摇了摇头,猜测道,“想是后来置办的。” 紫鹃笑道:“别管是原有的还是后置办的,这两张契书都是红契,谁也夺不走。” 时下的地契有两种,一种是在官府备案的红契,属于官方认证的,受律法保护; 另一种则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的白契,一般人家给姑娘的陪嫁土地,用的都是白契。 黛玉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两个庄子肯定是贾母悄悄命人置办的,贾家的其他主子多半都不知道。 不管怎样,她收起来是半点都不心虚。他们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都拉到了贾家,多半都填进那大观园里去了。 她之所以闭口不提,一是顾忌着贾母,二就是他们夫妻如今势单力薄,就算真有了那么一大笔财富,非但保不住,还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稍微收回一点还是可以的。这两个庄子和那些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把地契递给紫鹃,“你先收着,等二爷得空了,咱们一起去庄子看看看。” 含金量最高的自然是这两张地契,剩余的东西里,最多的就是布料。有今年最时兴的,也有一些贾母私藏的绝版布料,比如好几种如今已经调不出染料的香云纱。 这些布料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本身了。 黛玉喜道:“好了,明年年底给安王府送的礼有着落了。” 如今安王府可是他们唯一的靠山,自然要好生笼络。 除此之外,就是两匣子银锞子,还有一匣子金瓜子。其余的首饰都是轻便精巧之物,日常戴戴可以,真拿去换钱容易被人压价。 再者说了,这等官造的工艺,谁舍得呢? 盘点完了之后,黛玉把银锞子和金瓜子拿了出来,又挑了两套头面出来,把点翠的那套给了紫鹃,珍珠的那一套则是拆分开来,分别给了福婶、珊瑚和徐禄家的。 几个女人得了赏赐,连连拜谢,欢天喜地地去了。 紫鹃要推辞,也被黛玉一句话堵了回去,“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只是提前给你而已。你不收,莫不是嫌不好?” “……奶奶别说这样的话,我收着就是了。”紫鹃满脸无奈,觉得自从嫁到徐家之后,自家奶奶真是越发活泼调皮了。 ===== 又过了两三日,徐茂行靠着这几天的努力,好不容易从郭先生那里讨来了半天假,就赶紧换了衣裳出门,到京城东门去寻买药的王道人。 他们是旧相识,看见他过来,王道人远远就打招呼,扯着嗓子喊道:“哟呵,徐二爷?真是稀客呀!” 徐茂行也拱手还礼。 等到了近前,王道人已拿出了随身的小马扎撑开请他坐下,又把自己日常喝的粗茶给他倒了一碗,笑道:“自家炒制的,二爷别嫌弃。” “怎么会呢?”徐茂行自嘲道,“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凭你还肯请我喝口茶,就没辜负了咱们往日的交情。” 他左右看了看,见这会儿王道人生意寥落,便道:“咱们也算久别重逢,今日我做东,这面子你给是不给?” 王道人老于世故,眼睛一转就知道对方找自己是有事,当下便点了点头,把摆摊的破布一卷,托付到了卖绒线的铺子里,就跟着他走了。 两人也没走远,就去了附近王道人相熟的赵家酒馆,要了两壶酒,三四样酒馆里现成的下酒菜。 这种小酒馆可没什么单间雅座,但因王道人是熟客,跟老板说了一声,便借了他家磨豆腐的仓房说话。 两人碰了三回杯之后,王道人便拈着鼠须笑道:“二爷今日找我,必然是有事。” 徐茂行道:“彼此都要为生计奔波,若非真有要事,我也不会来耽误你的生意。” 说着话,他就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推到了王道人面前,“这是定钱,要借借你这如簧的口齿。” 王道人看了一眼,也没推辞,直接就把银子收了,指着自己的嘴巴道:“二爷尽管吩咐,贫道制药的本事不怎么样,能逍遥这么多年,全靠这条舌头。” 真本事他是有的,可越是有真本事的,就越忌讳泄露天机,王道人也一样。 若不是懂得察言观色又兼能说会道,他早叫人打死了。 这么有自知之明,惹得徐茂行一笑,招手叫他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末了又许诺道:“等这件事成了,还有纹银十两奉上。” 干这一趟活就有十五两银子,王道人吃了一惊,推辞道:“太多了。二爷如今也不容易,等事成了再给个三两二两的也就尽彀了。” 徐茂行却道:“十五两银子能救一条人命,怎么就贵了?我也是仗着咱们往日的交情,厚着脸皮请你出手了。你若再推辞,就是不肯帮忙的意思了。” 听了这话,王道人也不好再推辞了,正色道:“二爷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好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对了,那孙家在京城附近,可有什么庄子别院吗?” 确定了这些,他上门忽悠孙绍祖的时候,也好有个方位,事情也更容易成。 对此,徐茂行早有准备,便直言相告:“他家发迹晚,京城附近的庄子哪里轮得到他?他们家只在直隶有片不大的庄子,倒是一片良田。” “我知道了。”王道人点了点头,又道,“二爷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徐茂行亲自给他斟了杯酒,笑道:“你肯出手,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来,我再敬你一杯,预祝你马到功成。”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王道人一边嗑毛豆,一边说闲话,“前两天我还碰见卢三爷,说来真是难得,那位爷竟想起问自己的姻缘来了。” 就着毛豆喝了杯酒,他笑呵呵地接着说:“想来是见二爷如今夫妻和美,他心里也痒痒了。” 徐茂行笑道:“你别说,还真是。” “哦?”王道人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心里却默默提取信息:看来徐二爷家道中落,完全没影响他和卢三爷的交情。 徐茂行提起酒壶给自己续上,用玩笑的口吻说:“前些日子他刚回京城,就着人抬了俩大箱子,给我送新婚贺礼去了。到了我家里,酒还没喝完呢,就嚷嚷着要回去,请他母亲黄夫人给他说亲。” 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徐茂行又问道:“诶,他问姻缘,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拿好话说了。”王道人知晓他对自己这行了解颇深,自然不会拿虚话来敷衍他,直言道,“我们这行都这样,轻易不提大灾大祸。如果真提了,八成是遇见抠门不肯给钱的了。” 他们只是想挣个糊口的银子,不是想找打,说话的艺术是很重要的。 比如有人最近特别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来找他们问问,谁也不会傻乎乎地说什么“你犯了血光之灾”。不然真遇见个脾气爆的,少不了一顿好打。 他们只会说“你这是祖宗保佑,过小坎挡大灾了。日后虽然还会有些小灾小难,但却不会有大动荡。好命呀,真是好命数!” 和大灾大难比起来,小坎坷算得什么呢? 来问卜的必定是喜笑颜开,哪怕日后再遇到了什么坎坷,也只会说他算得准。 王道人夹了条炸豆腐扔进嘴里,笑道:“卢三爷是家中幼子,其母黄氏夫人又对他百般溺爱。在一定条件范围之内,必然会选一个合他心意的。呵呵……” 他笑着给自己续了酒,端着酒杯说:“小老儿算定了这些,就告诉三爷说:婚姻大事虽略有波折,但必定能得偿所愿。” 万一黄夫人先选出来的不合卢三郎心意,母子二人必有一番争执。但弄到最后,黄夫人这个做娘的,肯定是拗不过儿子的。 这不就是“略有波折,但必定得偿所愿”吗? “高!”徐茂行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你这老道士,真是高哇!”
第50章 各方准备 “诶,二爷谬赞了,谬赞了。”王道人放下酒杯拱了拱手,笑道,“靠嘴皮子吃饭的,这点功夫总是有的。” 这老道士心里有数,今日徐茂行之所以来找他,看重的就是他揣摩人心的能力,还有嘴皮子上的功夫。 两人熟归熟,如今论的是生意,自然有生意人的道道。 他得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让对方知道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而徐茂行也果然放心了,两人把一壶酒喝完,他就会了账,向王道人告辞了。 王道人也没多留,叫伙计把桌上的剩菜包了,又买了一斤猪头肉给老婆孩子带回去。他自己把剩下那壶酒揣了,摇摇晃晃地去了绒线铺子,拿三个大钱道了谢,取了自己的东西就直接回家去了。 今日接了趟大活,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单做漂亮了。 救人性命的事,乃是积德行善,说不得就得拿出些真本事了。 徐茂行就直接回去等消息了。 不过,比消息来的更快的,是咋咋呼呼的卢三郎。 “二郎,二郎,我跟你说,我娘已经去接触荣国府的,咱俩这连襟是做定了。”卢季玉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折扇,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让徐茂行憋笑花费了好大的毅力。 他咳嗽了两声缓了缓笑意,故意唱反调,“才接触而已,这不是还没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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