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主要想的是抢一笔就跑。所以榷场才是最危险的,那里集中了大量的货物,那些匈奴的部落眼馋起来,可不管将来的事,先抢了再说。 嬴政搁下笔,揉了揉眉心,想到匈奴去抢劫时的场景,浮上一丝笑意。 去后世一趟其实对他多少也有点影响,不过他自己不承认而已。 他更认为是被那个乐子人的汉武帝给精神污染了,李世民也有锅。就像现在,他想起匈奴来犯的场景居然没有冷笑,而是真心觉得很有意思,必然是因为前两天三人交流时,另两人一人一句生生把战事给说成了笑话。 来吧,让寡人看看这个笑话成真的样子。嬴政想。 在这样的心态下,他对燕太子丹都没放在心上。这个燕丹不好处置,人在秦国为质,秦燕之间又没有交战,他也不能好端端把人除了。 看紧了不让他逃吧,嬴政倒是担心反而会有什么蝴蝶效应,荆轲行刺没有成功而且他现在有准备了。这燕丹没逃走,回头燕国找了别人用别的方法来行刺呢? 所以还是没有派人盯紧,任他逃去了,弄得自己心气不顺了许久。 现在有了匈奴的事情打岔,嬴政倒是想开了,一个燕丹而已,虽然跑了,迟早是要死的,他想点开心的事不好么,不必为了这个人生气而折损自己的寿命。 秦王政十六年,魏国、韩国都被迫献地于秦,秦国不战而扩张了疆土,嬴政不期然想到后世的文章,道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难道是诸国不知道这个道理吗?那是他们打不过秦国啊。 今年他还要完成全国人口的登记,有了纸张之后这件事更容易做到了。 这年五月间,费济已经对榷场的工作完全上手了。 榷署不在长城内,孤悬于榷场之中,这是他唯一不能安心的地方。虽说城墙高大坚固,秦军也是百战精锐,可毕竟只是一座孤城啊! 他几次想上书建议把榷场改在长城内,但一动笔就颓然放下。无他,放在长城内让匈奴人进来交易?他可不敢这么写,怕被当作匈奴的奸细处置了。 而旧日领号排队的交易方式也不可行。 当初改成建榷场的方式交易,就是因为交易的规模越来越大。匈奴那边,费济最近已经登记到了从邻近赵国的地方跑来交易的匈奴人了。 燕国那个方向没有,大概是因为太远了,赶着牛羊千里迢迢的过来,还不如跟别的部落间接交易。 而这些在中间做二道贩子的部落,为了带货,交易的规模也在扩大。 秦国这边呢,一开始是采的野茶,现在隶属于秦王的茶山和民间的茶园,经过几年人工培植,已经开始采茶了,数量也是猛增。 再让人排队等候根本不现实。 等接下来六国行商都得到消息,那都会收购茶叶,往秦国与赵国涌去。燕国应该也会有人去,但路途远些,想必去的人也少。 这会给秦国分流,但总数增加,秦国这边分到的生意只会增不会减。 思来想去,除了在长城外建城设榷场,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生意的需求在这里,费济自家经商自己知道,就算榷场被抢了,安全性受到质疑,难道商人们就不会来了吗? 不! 这生意利润太大了,八次里被抢一次,剩下的七次还是净赚。就算负责的家族子弟会丧命,他们还是会来。 所以秦国根本不担心。反正抢一次,以秦国的实力,出去屠一次,总能震慑两年的。 至于他费济和其他榷署的人,死就死了,又不是没人当官了。 费济有心辞官回家,又舍不得好不容易考上的官职。这个职位做几年,从榷署丞接任榷署令,然后是有机会回咸阳,在治粟内史下面做事的。 更何况这个位置就算不得升,对家里的生意也有好处,父亲早就让家仆带信回来,让他好好做,有什么消息及时往回送。 上个月,费氏的商队刚来过一趟,他的大兄亲自带的队,年纪较长一向老成的大兄,来看他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夸他有出息,可见是赚得过头了,把人的性情都移了。 今天费济又想拟稿,还是一字未写又放下,一时坐立不安,无心办公,干脆出去到榷场转转。 反正这也是他的公务。 这座大城不到一年已经热闹得有赵国邯郸和齐国临淄的味道了。剃了头发裹着毛皮的匈奴人和操着各地口音的秦国商人比划着说价,空气里飘扬着羊的膻味和屎尿的臭气。 尽管牲畜都在牛羊市那边交易,路上的屎尿也有人及时处理,但这个味实在太重了,费济待久了已经不太闻得出来,可但凡出城一趟再回来,能被冲一跟头。 感觉整个城都腌入味了。 可城里的商人都不嫌弃。除了这些来去匆匆的行商,这里还聚集了一些胆大的坐贾。卖饭卖酒水,卖衣服卖首饰,各种铺子都渐渐全了。 要是味淡点,安全一点,费济觉得在这里生活也蛮不错的。 毕竟羊肉极便宜。 他转了一圈,见没有异常,便去了一家卖羊肉汤的铺子,叫道:“一大碗羊汤,羊肉羊杂都要,三个馍!” 因为肉便宜,他有官俸,还有大兄给他留下的钱财,过得就十分惬意了。面粉是已经传开但平常人家根本不会去尝试的食物,这边羊肉便宜但粮食本来价贵,面粉理应更贵。可榷场里的面食并没有贵太多,仍是平价供应,只是不往外卖,只供吃食而已。 费济天天换着吃,今天就要吃这个羊肉泡馍。 这家铺子也好玩,因为这里多能吃的大肚壮汉,生意做了一段时间之后,专程去定做了新的陶碗,大海碗。 一大碗抵过去两碗,吃得多的便要大碗,像费济这样羊肉羊杂想同时吃的,也要大碗。 他正吃得头上见汗,旁边突然传来浓烈的膻味,让他已经麻木的鼻子都受不了了,差点呕出来。 “干什么!离远点!” 他愤怒地训斥,自己都往旁边先挪了一下。 因为凑过来的是一个又脏又臭的老牧民,一看就不是自己来交易,而是替部落赶牲畜过来的穷鬼。 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就不说了,匈奴贵族洗得也不多。那头发已经成毡了,裹着的羊皮已经磨光了毛,蹭得油黑发亮。 费济更想吐了,正想把他斥走,那老牧民怯生生地问:“你是榷署的人吗?” 用的是匈奴语,费济已经能听懂并能交流了,一听之下便觉有事,心中一动,忍着浓烈的臭气招呼他:“你有事禀报的话,跟我走。” 可别留在这了,卖羊肉的都要过来赶人了,不见都没客人进门了么。 老人躬着背,头埋得很低,跟他进了官衙。 费济尽量离他远点,问:“你有何事?” 老人声音放得很低,很是惶恐:“来的路上,我在羊圈边上睡觉的时候,听见出来撒尿的人说,等外面杀过来,就要抢占城门。说来的部落多,我们部落人少,我们分不到多少东西,必须有说得出嘴的功劳。实在不分我们,我们抢了城门也能自己运。” 费济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拔腿就要跑。他的心口怦怦直跳,冷静了一会,心想应该去禀报榷署令……不,应该弄清楚这事真假,为什么这个匈奴人要来报信? “你难道与自己的出身部落有仇?”他问。 老牧民瑟缩着摇头。 他穷苦,但他以为都是应该的,谁让他的父祖没有留给他更多的牛羊,而他自己又没有福气呢。 费济盯着他,压住了声音,显得冷酷而又尖锐:“那你为何要来报信?” 老牧民沟壑纵横的脸上滚下了泪珠,在面上冲开了两条灰痕,小声说:“我只有两个儿子,我家的羊得了瘟病死光了,冬天前只能让他们来做工。我害怕……” 他害怕被抢的秦国暴怒之下,把在境内做工的匈奴人都杀了。他虽然连部落的军事行动都不知道,可能也会死在城里,但到底还有希望逃出去。可是他的两个儿子,那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就会被牵连啊。 被雇来修路的人都会详细登记出身的部落和自己的姓名。费济反复问了几次,从这个老人口中问明,再与名单核对,终于确定这事八成是真的,这才赶紧去向榷署令报告。 榷署令郑信查实之后先叫榷尉来加强城中防备,又向调来这里负责镇守的秦军将领,王翦的孙子王离汇报。 王离还很年轻,摸着下巴上还没长全的胡须笑着听完,夸道:“你们做得好。这事不用担心。我们的‘大将军’难道是闲着的吗?你带人手与我配合,先把城内控制住,我们关上城门等他们来。哈哈。” 他闲得快长毛了,终于有了立功的机会,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显得过于不稳重,让人害怕。 但郑信除了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回去把任务派发下去,城内戒严,不管是秦人还是匈奴人,都被约束在自己住处不许妄动。 他带人在城内巡视,经过城墙下时,抬头看了看那‘大将军’,跟随在旁的费济也下意识抬头看去,高耸的城墙上其实根本看不见‘大将军’的身影。 费济喃喃说出了榷场所有人的疑虑与担心:“真行吗?” 五月底,卖羊毛的匈奴商队还在过来。对他们来说这春秋两季卖羊毛属于纯赚的生意。秋天他们会把出栏的羊群赶过来,就在榷场先剪羊毛后卖羊;春季卖羊的就少了,许多小部落联合把羊毛运过来卖,也有少数赶羊过来卖的,更多的是卖马。 但现在榷场许进不许出,生意照做,茶叶和其他奢侈品都交易给他们了,只不许离开。 有人不服闹事,费济带人没压得住,他以为是个慈祥长者的郑信带人冲过来拔刀就是一掷,钢刀斜立在泥地上,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郑信冷笑用匈奴语大骂:“要怪就怪你们中间出了不服管教的野杂种,XX你们老母,好好生意不做,想带人来抢?先问老子的刀同不同意!” 把人吓住了,然后他再示意费济带人去安抚解释。再有人闹,就要找王离将军带人直接杀了。 费济敬畏地看郑署令背着手恍若无事地走开,先把匈奴人安抚好,吓唬他们一旦榷场被攻入,他们这些没参与进攻的部落也是被抢的对象。 匈奴人倒是吃这套,因为他们也知道这是事实。也就中原人看他们都是匈奴,他们自己之间仇怨也不少。既然没参与,抢了还不是白抢。 匈奴人老实了,费济才悄声问秦人同僚:“郑署令以前做什么的?” “没打你们魏国。”同僚调侃,然后才正经告诉他,“郑署令以前就在边境军中,一直跟匈奴打交道,手上至少砍杀过十几个匈奴的脑袋。没军功哪能做署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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