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涉及自己权力和地位的时候, 李渊仍然是个疼孩子的人, 所以虽然自己心里烦, 沉重地叹了口气, 还是把视频暂停了,跟一腿盘坐,一腿屈起坐在他旁边,十分家常放松的李元吉说:“我是想去关中过几年清净日子。你这么在意做什么?” 想了想, 他有点苦口婆心地劝说:“阿耶知道你跟大郎要好, 但是储位已定,朕是不可能废太子立大郎了, 你不要再说了,更不要多事。” 李渊说着, 又有点怀疑是李建成背后鼓动四郎来他面前说话,心里想着回头还是要叫大郎过来敲打一二。长安就不带大郎去了,就让大郎在二郎眼皮底下吧,不然他还是没清净日子过。 李元吉已经蓄须了,长成了个与兄弟们能看得出容貌相似的青年人。但李家人的好相貌在他身上有点变异,轮廓深刻的五官在兄弟们脸上是俊,在他脸上是丑,李渊有时候看着四郎也会想:难怪夫人生产时受到惊吓,把他扔了。 不过李元吉自己不觉得,他见父亲停了那个视频,更是挪动向前,把摆着果食的桌案推到一边,自己贴到父亲身边,拉着李渊的胳膊,自觉十分诚恳地道:“阿耶,我就是看不惯二哥。他是太子,阿耶才是天子,凭什么手伸那么长,朝中都是他的人!” 李渊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我家有天下,是二郎的功劳。你不要闹了,闹恼了你二哥,以后削了你的封地,阿耶不在了,谁还护得住你。” 李元吉俯身趴在了李渊身上,真情实感地哭了。 “阿耶也知道二哥向来不喜欢我,看不起我,欺负我。阿耶在时就这样,以后儿子还怎么活?” 李渊下意识拍拍丑儿子,心里一个大疑惑。 怎么听四郎的口气,好像平时受够了二郎的气一样,这不对啊。 虽然他后来出外任了不在家,但二郎也不在家,带走了五郎,在家的就是大郎带着两个弟弟,这要到哪欺负去。 不说他看着二郎从小到大,那性子固然有些爱憎分明,不喜欢的人就不乐意打交道,有时候嘴巴吧……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毒,但也就是不理会而已,不至于欺负人,更别说自己家的兄弟了。 李渊就不太确定地问:“二郎他……看不起你,欺负你?” “对!” “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李元吉愣了愣,抬起头来组织语言,“他……” 糟了,一时想不起来。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许久,李渊无语地掏出张帕子给儿子,叫他自己擦擦眼泪。 李元吉委屈极了。虽然李世民不在家,但他就是被二哥欺负了。 他一出生就被母亲嫌弃,二哥多大了还被母亲搂在怀里心啊肉啊的宠。 他膂力过人,马上功夫不差,可是学成的时候父亲跟大哥密谋造反的事,根本顾不上他。哪像李世民,才跟父亲学了点皮毛就在家里大呼小叫,恨不得把全府的人都喊去看他射靶。阿耶阿娘和大哥也给面子,叫好称赞得,好像李世民是养由基转世一样,切。 本来这些也是小事,他已经不在乎了,等大哥做了唐国公,就把李世民踢出府去自生自灭,他跟着大哥就行。可是现在李世民成太子了啊!太子啊! 将来就是皇帝,他还得跪李世民? 李元吉那股嫉妒的小火苗腾腾地烧,想到自己要不是出生太晚赶不上,他未必不能做太子,继承大统,就越发恨得毒了。 李世民呼吸就是错,活着就是在欺负他,阿耶怎么就不懂呢? 李渊真的不懂,看李元吉气乎乎地把脸擦干净了,正想劝他想开点,别跟二哥怄气,以后还要在二哥底下过日子呢,就见李元吉又伏了过来,小声说:“阿耶,我就是觉得不公平。现在谁都说是二哥的功劳,可是谁还记得,阿耶跟大哥在太原也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没有二哥,阿耶从容起兵取长安,如今的天下还是我李家的,太子就是大哥。凭什么功劳都叫他占了?他是抢了阿耶的功业,抢了大哥的太子之位!” 李渊心中一动,长久以来隐隐的懊恼被四子戳了个正着,令他不由得生出郁气,但随即又压了下去,假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二郎天命在身,不是你能说的。四郎,大势已定,你不要生事了。若是大郎叫你撺掇得起了心思,我也是要给你论罪的。” 李元吉气打心头起,呼一下站起来,强忍着行礼退下。 大哥那他怎么没去,但是大哥跟父亲一样,被李世民装神弄鬼的那一套吓破了胆! 不就是臂上有玉玺的印记么,不就是有了些奇遇,凭空取物,拿出许多神奇的东西么。 李世民就是凭那些东西抢到了太子的位置,算什么本事。李元吉骑马出宫,牙咬得格格作响,这些东西要是给他,他也行。 越想越不甘心,李元吉带住马,在街上驻足片刻,吩咐左右:“去齐王府上。” 李建成没有被封秦王,而是封的齐王,李元吉自然也做不了齐王,封了吴王,李玄霸封了楚王,李智云封了越王。 这几年天下未定,李世民出征在外的时候多,回洛阳休息的时间短,李元吉对这个太子二哥越发没有实感,总觉得父亲之下就应该是大哥李建成做主。 而李建成之下,不就是他么,凭什么……凭什么他生得晚,就不让他有帮助父亲起兵的机会,不让他有做太子坐江山的机会。 他们兄弟原本都住在宫里,李渊仍然希望每个儿子都在他身边生活,是皇后阻止了这件事,把儿子们都打发出宫居住,只有太子住在宫里。 对此李元吉也同样愤怒,觉得又是李世民在母亲那怂恿的,就是不想让他们留在宫里。 李元吉转向齐王府。他们兄弟之间不拘礼,平常入府说是通报,其实他往往直接登堂入室,也不讲究什么。今天被拦了一下,李元吉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下更不高兴了,正要发作,就听人说是那些开了工厂的氏族派人来向李建成说事。 李元吉眼珠一转,没有勉强,而是到偏厅等候。 等他喝了一肚子水,吃点心都吃饱之后,李建成才让人邀他去相见,这时客人都已经散了,李建成面露疲色,在兄弟面前不再强撑,扶着凭几轻轻揉着眉心。 李元吉大马金刀地一坐,大大咧咧地道:“大哥允了他们吧。” 李建成手一顿,放下斥道:“你知道什么,就敢说允了。” 李元吉哈了一声,不屑地道:“不就是来给犯事的人求情么。” 李建成叹气:“阿耶那边都没松口,我怎么好答应。” “阿耶哪里是没松口,是没拗得过二哥!” 李元吉嚷了起来:“他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以后怎么会把大哥你放在眼里!” “你给我闭嘴!” 李建成头疼,狠狠瞪了这个不安份的四弟一眼。李元吉小时候知道自己要依附长兄生活,对大哥十分敬畏,但现在心态不一样了。 做不了皇帝,齐王吴王,还不都一样么,一样是为人臣子,一样是宗室大王。如果他有机会,他也能君临天下,不管是兄长还是兄弟,都要伏在他的脚下。 李元吉迎着大哥严厉的视线,昂头继续道:“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求情其实是小事,他们求的是财。他们从二哥手里学过去的技术,办了厂要分三成利给朝廷,又要交税。刀在二哥手上,这两笔钱赖不掉,可是二哥说的那些什么给工匠的福利保障,岂不是割他们的肉?那些纺织厂机器厂的机器一开,就跟铸钱也没什么两样了,生生要割去一成给那些穷鬼,谁能乐意?” 李建成也不觉点了点头。 这些厂,他们李氏自己当然也不会错过,同样有份。李氏宗亲也不样不乐意,但奈何现在家里是李世民说了算。 矛盾出来之后,朝堂上一场争吵,连李渊都没拗得过他的太子。 谁让太子有兵权呢,李建成不止一次懊恼。如果早知道天下大乱,如果早知道父亲有问鼎之心,如果早知道他们一家有这样的造化,他哪会在府中等着继承爵位,还不早早设法投军搏个出身么。 唉,不过转念一想,连父亲都那么晚才得到带兵的机会,他又从哪弄机会去。二弟折腾出来的事,是他想也想不到的,又怎么能比。 谁让二弟有天命呢。 每次一念及此,李建成就灰心了,对放肆的四弟也只是摆摆手,不想听他说话,准备叫人送客了。 李元吉却不肯走,他不是第一次鼓动大哥,知道没点实在的东西,必然无法说动他,今天借着各家求财的风,他要再试一次。 “大哥,你看看,从关中到山东,哪一家不想让工厂的工匠都签了身契,留在自家听用?偏二哥不许!要说给他们好处,签了身契自会给。可是不签身契,说走就能走,还要给那么高的工钱。卢氏厂里断了手指的那几个,花大价钱赔了就罢了,以后还得养着人,这又凭什么?” 李建成不觉点了点头。李元吉深感振奋,舔了下嘴唇,再接再厉地道:“二哥成天在外面打仗,叫魏徵查这些事,那魏老道也是个古怪性子,真就往死里查。各家减了工钱削了奖金少给赔偿的事被他查出来,只好拿管事的族人顶罪。顶罪事小,以后不好办事才是麻烦。大哥,他们来求情,哪是真的为那些人求情,是求你出头呢!” “我怎么出头。”李建成也暴躁起来了,狠狠一拂,将面前桌案上的杯盘全扫落在地,胸中一口闷气难消:“我说话顶什么用,他们想把我架起来,你也想把我架起来?” 李元吉心却定了,他就知道,大哥也不服气。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幽暗,向兄长进言:“大哥没有发现吗,二哥这样坚持,这些从他手里接过财路的氏族,也不站他了。若是大哥能答应他们,将来……将来工厂由他们作主,何愁他们不拥护你?” 李建成手握成拳又松开,口中发干,半晌才道:“他们能成什么事,他们有兵还是有炮,难道要叫他们也反一次,扰乱我李氏的天下么?他们有这个胆子吗?有这个能力吗?” “他们不需要有这个胆子。”李元吉断然道,“他们不敢违背太子。” 这句话他说得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不服气李世民拿到兵权占了先机,但是这几年东征西讨,迅速扫平天下,朝野都已经认为他这个二哥是天生的将星,生来就是要荡平这乱世的人物。他不服也没有用,别人服,这些氏族全他娘的是怂包,一个个只敢动嘴皮子,没人敢造反。 但他又不要他们造反。 “只要他死了,大哥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谁还能与你抢?他成亲多少年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只要他一死,他手下那些人只能另投明主。”李元吉说得激动起来,而李建成也听得入神了,“这些氏族不用造反,他们只要出钱出人,暗中给我们一点助力。大哥,我们只要控制住应天门,等他从突厥回来,寻个机会,在他进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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