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搂住母亲肩头,同样附耳轻声:“我不想等父亲反了,但我不会冒进,会看有没有机会。阿娘,你等我为你报仇。” 窦夫人按住心口,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听李世民道:“儿现今就想在这两年里弄个实职,让母亲以照顾我的借口留下,以后不要随父亲去涿郡,免得在那里染病。” 窦夫人已经听他说过自己染病身亡的事情,没有惊异,微微点头。她原本打算到时多加几分小心,但若儿子有了实职,这样的年岁,她不放心留下照顾也是正理,自然就不用去了。 谋划实职,他现在的年纪是个大缺憾,所以李世民把重点放在了庄子上的试验田,打猎都不去了,全心全意地守着。他教的学生也分流了,学习一般体格也不行的,让他们转行学点实在的手艺,农学就挺好的,他们也乐意学。身体弱学得也一般的,他收来的新学生就交给他们启蒙,总归不能闲着。 很快就到了麦收时节。 他的庄园虽然不大,但也仅是相当于普通人的不大,在庄园内选五十亩地再封锁起来还是很容易的,所以在小麦长成前,外人并不知道他在庄子上捣鼓了些什么。 其实不止是小麦,他也划出地方,准备抄秦汉两边的方子,把一些工坊放在这里,带着学生们先学着做,以后有机会了,就把人派出去赚钱。 为防着父亲不满,李世民也同李渊说过一声,道是自己育种了几年有所成,要在庄子上种地。李渊前些年外放,也不清楚儿子在家玩什么了,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玩闹,反正也算是正经事,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哪里想得到这小子胳膊肘外拐,串通岳父去哄皇帝,哄他这个亲爹都算是附带的,不忠不孝都占全了。 李渊今年没在随驾去江都,留守东都,公事就闲散了,天天早早回家。这天本来还在外面磨时间,家里夫人打发人来跟他说,让他早回,有事与他说。 那就回吧。因为下人传达的夫人之语没什么急迫的意思,李渊晓得不是大事,心里并不着急,只是找个借口提前溜号。 待回了家,他边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边问妻子:“家里有什么大事,特意叫我回来?” “不能说是大事,但又或许不仅是我家的大事,所以妾身不敢作主,还是要叫郎君回来看看。” 窦夫人从容取出一根麦穗,递给了李渊。 李渊哟了一声,问:“这是我们家中庄园所出?夫人,我们唐国公府还不必用这个手段迎合上意。家中田地出了嘉麦是好事,今年该是丰收吧?” 窦夫人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讨好杨广的事情上劝李渊了,反正儿子要反的,现在让儿子讨好杨广才是正事。看李渊还没明白过来,她微笑道:“是我给二郎的那个庄子。二郎说是与郎君讲过,他前些年自己种着玩,我也没在意,今年在庄子上种了五十亩,都是这样的。” 李渊一个哆嗦,脑子里把夫人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低头又去打量那根他以为是祥瑞的麦穗。 作为祥瑞它是太合格了,比李渊概念里的祥瑞都要出色。麦穗本身就要比正常的长,麦粒多又,打眼一看能有差不多三十粒。 一亩地下来,怕不是四百多斤才打得住?五十亩地都是这个,开什么玩笑啊! 刚换了衣服的李渊坐不住了,反正回来得早,立刻又要出去,“我得去看看,二郎别让奸猾之人唬了,传出去叫人笑话,有碍他的仕途。” 窦夫人也更衣同行,与李渊一起来到城外的庄园。 车马在庄园外就被拦住了,两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举着木枪拦人,“育种之地,不得擅进!” 李渊气笑了,喝道:“你们是二郎的学生?咦,你不是曲四家的三郎?不认得我了,速速让开。” 曲三郎是唐国公府养着的老部曲的孩子,是李渊挑出来给李世民的,自然认得他。被他一喝,曲云举枪的手抖了抖,还是坚强的挺住了,心里默念着小郎君说的细柳营,脸上严肃得不能再严肃地道:“阿郎,这是小郎君的庄子,现在小麦成熟,小郎君怕传出去别人来偷割,叫我们守着,一定要禀报他才能进庄。阿郎见谅!”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抖了。但是李世民回来之后就以军法治庄,他虽然是李渊挑出来的,人身关系却归属于李世民,几个月训下来颇见效果,他不敢违令。 窦夫人怕李渊下不来台,在车中轻声一笑,赞道:“我儿倒是有细柳营之风,郎君平时是怎么教他的?” 李渊本来也没太生气,被夫人这一说,更是得意起来,点头道:“我李氏世代为将,哪里用我教。你们去禀报二郎吧,就说他耶娘来了,能不能进他大营啊?” 曲云如释重负,自己不能走开,赶紧再令人去通传,李世民很快迎了出来。 李渊却是一愣。其实他前阵子就觉得自家二郎突然就有点不一样,也说不出哪不对,硬要说的话,好像有种“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但他并没放在心上。 今天可能是两个守门的少年太严肃了,儿子打马而来下马相迎的时候,他忽地就不由自主跟着严肃起来,好像真在军营中一般。 不过李世民迎过来时兴高采烈地一声“阿耶阿娘”,然后如乳燕投林,和身一扑,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他又把这点异样给忘了,笑呵呵地道:“我儿是要做周亚夫吗?治得好军法。” 李世民一乐,重新上马引他们入内,与李渊并辔而行,口中道:“儿在庄中种的小麦长得好,虽说庄子外的看不见,可庄子里又没设防,先前没成熟时就传扬开了。良种培育不易,虽说儿也不觉得有人胆大潜入偷盗,但还是要防着一点,所以最近课都不太上了,叫他们中年长的守门巡逻,把那田看好了。” 说着他露齿一笑:“阿耶,我先前给长孙四娘写信夸口,叫我岳父见着啦。他不信,说我吹牛,还说麦收时要带四娘来看,好好羞我。哈哈,这下他可没话说了。” 长孙晟?他不是陪驾下江都了?李渊觉得儿子就是把长孙晟随口一说的事当真了,同样哈哈一笑,不甚在意。 庄子不多,骑马驾车很快就到了划出来的试验田。李渊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粮食增产这种事,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长度来缓增的话,人们看惯了,习以为常,感受不到它的增加。 但是从后世直接拿来良种,从两百斤左右剧增到四百多斤,感官上就有极大的不同了。李渊不是擅农事的人,但平常打马而行经过效野,总也有机会看见两边田地里的小麦。今天陡然看见这片田,顿时就看出不一样了。 不翻倍也差不多了。李渊眼睛说“这是真的”,脑子说“这不可能”,本能地还是觉得儿子受骗了。他翻身下马,亲自到田里,蹲下身连根部都用手刨了一下,也不晓得是怀疑什么,李世民在田边跳脚大叫:“阿耶你别刨坏了我的麦子!” “哈哈,竟是真的!”李渊拍拍手上的泥土,后知后觉地有些讪讪,轻咳一声,恢复了为人父的威严,满意地点头,“二郎这是大功,我要立刻报给陛下。今年收上来的麦子不要动,看陛下安排,恐怕都要种下去。” “阿耶你可写清楚了,这几十亩好地里精耕细作的产量,跟拿出去种可不一样。这里我估着怎么也得有四五百斤,真正种起来,能有两三百斤就很好了,劣田就更不用说。” “为父懂的。” 李渊也不走了,天天公事回来就住进李世民这个小庄子。麦子虽然丰收在即,但大片庄稼还没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正好可以等长孙晟。 李渊担心儿子恋爱脑,非得等长孙家的小娘子过来才肯开镰,生生误了这一季丰收,没事便假装不经意地提醒他:“长孙将军路上要是耽误了,麦收可耽误不得。” “儿知道!”两天第七回说了,阿耶真的很啰嗦。 长孙晟来得还是很及时的。做戏做全套,他在杨广面前报备过这件事,李世民见小麦渐渐长成,能看出丰收景象了,立刻给长孙琰去信。长孙琰便再给父亲写信。 长孙晟一刻也没耽误,拿着信便当趣事说给了杨广,并向杨广请假,仿佛一个挂心女儿将要嫁个不靠谱轻佻女婿的老父亲,要亲自带女儿去打脸。 杨广只觉得有趣,自然批了假。因为有这信件往来的耽搁,所以时间很紧,长孙晟紧赶慢赶的,才算是在收割前赶了回来。 李渊见了这亲家,胸都挺起来了,在庄园门口接到人,热情无比地拉着他去看麦田,连连道:“你还真回来了,再晚一两天,可实在等不得你了!” 长孙无忌和长孙琰跟着父亲同来,长孙琰跟着高夫人,自有窦夫人接待。长孙无忌看李世民眼睛总往女眷那瞟,撞了他一下,悄声道:“别瞧了,大家都要笑你了。” “有什么好笑的。”李世民扭过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是跟他一起上史书的妻子呢,他们养育了七个子女,是同生共死特别恩爱的夫妻。他现在就看看,有什么好笑的。 那边长孙晟到田边,尽管有心理准备,不像李渊一直以为儿子上了当,他还是震惊不已。 天爷,他这小女婿来真的啊? 他既回来了,李渊就让赶紧趁天好把麦子收了,他比李世民还焦虑,就怕突然下雨误了大事。收下来先称,不止五百斤,这五十亩地是精选的上好水浇地,土质又好,肥又施足了。平日里精耕细作,杂草长一根拔一根,种在这的小麦算是有福了,全比着上限长,收下来都快有六百斤了。等晾干之后,实际重量估计不会少于四百斤。 事不宜迟,长孙晟酝酿着震惊的情绪写好信,取了个大号漆盒,装了数百根麦穗,令人先飞报江都,禀明自己等完全脱粒晒干之后赶回去,又说李世民确实还种了一些没见过的庄稼,有一种近五谷又非五谷,另两种听他描绘不是谷物,倒像是芋头一类的东西,应该能充饥。就是那些作物不是他自己种的,而是向胡商买的,就算有丰收的小麦在前,自己也不敢确定是真是假。 信使快马加鞭,又赶到了江都。杨广正自沉醉于酒色之中,先看了长孙晟的信,犹自不太相信,笑道:“长孙三郎也为着女婿夸大其辞了。” 在他想来,大概是确实有增产,但不会有李世民说得那么多。 再看那漆盒,他更是失笑,指着对陪侍身边的宇文述道:“长孙三郎也是好笑,怎么用这么一个漆盒来装?古往今来的嘉禾加起来都装不满这盒子吧。” 身边一众大臣都是大笑不止。不光是配合杨广,是这盒子实在不像是装麦穗过来的样子。 不过长孙晟毕竟是杨广信赖的宠臣,现在也不过是以为他为了女婿稍夸大了一点,杨广没有生气,只当作趣事来看,还想着以后怎么打趣长孙晟,便让人将漆盒放在案上,亲自去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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