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法尔加·罗几乎是黑着脸走出了药店。 “对不起啊,船长。”布兰缇跟在旁边,脚步只好随着这个人的步伐变得很快,“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 “够了。”他在不知道路过多少个电线杆子后站定。 怒气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他的脸上散去。 ——这个人好在意名节啊。真是冒犯了。 布兰缇心里满是愧疚感,再次开口道歉。 “你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不要随便说对不起。”罗的表情烦躁又严肃。 “我对您的名誉造成了不好挽回的伤害,这不应该道歉吗?” 特拉法尔加·罗听到这个答案,深吸一口气,差点翻了个白眼。他露出了近乎于气极反笑的表情。 然后他没有回头地往前走。 布兰缇惴惴不安地跟着,他的脚步又急又快,近于压迫着的愤怒。她不害怕他走得太快,反正不论怎样她都能跟上,就算用能力拉开距离,见闻色的霸气也赋予了她无论如何都可以找到目标的能力。 但沉默和这近乎抗拒的厌烦,让她不知如何才能找到症结,抽去炉底的柴火。 暮色开始四合,但夕阳还没有真正坠落,西方的橙色云彩和东北已经略带蓝紫的灰色天空碰撞出奇幻的美感。像热烈的海滩上,曼妙女郎裙子上的渐变色。又像橙子味的汽水打翻了,围剿着没有光源照耀的坦桑石。 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该下班的下班,该关店的关店。星星点点的灯泛着暖色,锅铲翻动的声音,带水的食材炝入热油的声音,砧板上紧锣密鼓、切菜剁肉的声音。 推开家门热烈拥抱的声音,兴奋地诉说当天见闻的声音,笑的声音。 歌谣和拥抱的声音。 饭菜的香味、奶和酒的香味。 那是归途和家的气息。 护城河的水缓缓地淌着,灵动轻快,还镶着日暮的金边。 这一切过于美好的喧嚣,让她停下了脚步。 本来还心里有气,想着不知道如何把人甩开的特拉法尔加·罗在继续紧走几步后也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她反常的停顿,还是因为人间平凡的万家灯火将他禁锢在了此处。 理智在一瞬而过的情绪之后,逐渐回归大脑。 人间烟火,安宁祥和。已经有归处和同伴的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的羡慕这种凡俗小幸,但是…… 特拉法尔加·罗转过身来,带着一些延迟产生的愧疚和心软。 她并不一样。 她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团队。 没有人可以在匆匆两周之后,把十来年的习惯和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完全的陌生人,当做可以全心全意托付的家人。 他在恼火她这么“见外”的举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事实上她本来就还是个“外人”呢。 他恍然之间才发现,在他刚才完成甩开手这个动作之前,她就松开了他的衣袖。她松手的动作,比他的抗拒和厌烦要早。她一直都在注意,谨慎而小心地不被主动推开。 她刚被信赖了十来年的SJZF完完全全地舍弃,难道可以要求这样一个人肆意无忌地在一个刚见面不就的组织里,解放本性自由生长吗? 放学了的孩子三三两两,相互追逐着跑过他们所处的街道。 特拉法尔加·罗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归到正常交谈的距离。 布兰缇看着对方走回来,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道个歉。但脑袋里那句“你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不要随便说对不起。”又像警钟,猛然敲响,让她干脆地闭嘴。 她听见她的特拉法尔加船长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总而言之应该大概是她的错。所以她感到心里酸涩又愧疚,更带有一点不知如何弥补的慌乱。 于是她垂着眼看自己的足尖,然后视线又在地板和他的高跟靴之间游移:“呃……船长。” “我这个人不是特别聪明,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说。我做错了什么地方,也可以明白地指正我。”她再次平复心绪,很诚恳地望着特拉法尔加船长的灰眸,尽力传递出自己的诚意,“实在不消气揍我一顿也行。但是尽量让我挨揍也挨个明白,不然我没法改的话,就只会持续性地让你生气,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他严厉的目光在无奈和气恼中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叹了口气熄了火。今天他的叹气真的特别频繁。 他本来差点要说一些不好挽回的狠话,那几乎都已经到喉咙口了。 譬如说,学不会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就不要做他的船员了。 譬如说,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在侮辱他还是在侮辱这个团队?在他的船上还按海军的那套来干脆别赖在船上了,找个革/命/军,好好回那种组织度高的地方重操旧业吧。 但最后这个良好的认错态度和真的像是不知道哪儿踩了他雷点的这手足无措的表情,实在是让他又没有办法这么说下去。 她在很尽力地融入这个团队了。 也确实如他所想,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海洋对她来说,和大多数的海贼当然都不一样。那不是旅程开始的地方,也不是冒险和梦想的童话,恰恰相反,那往往是敌人的所在之处,是任务、战斗和危险的代名词。她应该在过去的生命中,数次穿越生与死的航线,在枪弹和炮火中,在泥泞的血与尸身中,见证同僚的牺牲、罪犯的残忍、贪欲和掠夺的极恶。 她的海洋是动荡、是飘摇、是前途未卜,是枪林弹雨。 设身处地来想,做了那么久海军的她,或许也会在船上发觉很多地方莫名其妙地怪异吧?沟通方式、作息习惯、轮班模式、乃至生活空间、思维理念都大不相同。 “布兰缇。”于是他的语气不那么僵硬,“你要知道,并不是只有卖O,才叫出卖□□,才叫做玩物。只要你不能自由自主地支配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那都等于是以物件的方式在生活,这可不行。” “您果然还是在意达斯琪的话吗?那我——” “我并没有在意这种事情。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布兰缇。”他打断了她的话,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虽然我们的航海是有方向的,时不时也会有些短期目标——比如拉‘四皇’下马,又或者是找到历史正文,看看最终之岛等等。” “我的复仇行动,在德雷斯罗萨已经完完全全的终了。所以,它们并不是某种‘任务’。那只是航海到某些阶段之后慢慢解锁的一些事件,不是什么没有限期完成就要死掉的限时关卡。” 灰鹭从护城河里掠走了跃起的一只小鱼,叼着它似乎正要归巢。 那扑腾乱动的鱼尾,甩起残存的水珠,像折射着日光的白水晶,溅到了他的帽檐。布兰缇鬼使神差地被这画面吸引,然后伸手擦掉了那颗水滴。 罗被这个动作搞得发怔,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自己的话。 “所以,如果不是享受这段冒险的旅程,而只是时时刻刻绷紧着准备一次又一次地迎击。不但身心上总有一天吃不消,而且航行也失去了意义。” “或许你一时半会儿,还转换不了,适应不了现在的航海模式。但作为船长,我希望你记住。岛屿、宝藏、历史正文或者别的什么也好,那都是附加的东西。” 橘子汽水的夕阳颜色,装在他的眼睛里,和那金色的耳环成为暖色的呼应。 “……于我而言,再没有什么能比你们更重要。” 看来这一瓶橘子汽水不是开在了天空,而是在她心里拧开了,密密麻麻的气泡戳的心口发痒。这桥,这小河,这沿河而起的楼房与炊烟,都应和这句话,让她悬空的心总算落下。 善待自己,原来也可以是成全他人。 “我明白了。”布兰缇递过刚才几乎被罗忘在药店的一塑料袋护刀油,“谢谢你,船长。” 罗愣了片刻,把袋子接了过来。 “不,我才应该道谢。”他思忖之后,垂下了眼睫,那灰色的湖光半含在树梢的阴影。 ——啊? 布兰缇十分困惑地看向他。 夕阳终于垂暮,让天空沉入了更深的暗色。井水一样柔和的空气和夜风,让人想起花田和青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 德雷斯罗萨的夜,或许将永远留在他的脑海吧。 ----
第72章 番外五 ======= 番外五 ·誓心永存 *胜者岛事件后,青雉交还“遗物”前。 *也就是布兰缇在“神话之月”时间段内,26岁特拉法尔加·罗的航海碎片。 《誓心永存》 01 “我真是服了,这座岛是疯了吧。”夏奇揣着怀里的纸袋,牛皮纸里头包着的是圆圆的黑面包,“为什么除了面包店没有别的那种能像是供应早点的地方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佩金拢了拢旧报纸,防止里面包着的胡萝卜和土豆掉出来。这俩玩意没捆扎的话,还真很容易到处乱滚。 “也没什么办法。”佩金的鼻尖已经冻红了,“我刚才还顺带偷来了一包盐,还有半瓶胡椒。” 他的左眼缠着厚厚纱布,露出来的右眼却勉强透露出一点笑意:“给船长煮点土豆吃吧,蘸着盐和胡椒,会好很多。” 两人偷偷摸摸地在月光照耀的雪地下,一路小跑,回到那艘陌生的船上。 临时被用作特拉法尔加·罗的房间的灯亮着。 夏奇把东西放在了甲板上,感叹似地说了一句:“这么久了,没想到最终还是‘重操旧业’了嘛。” “是啊。”佩金的声音与其说是伤感,不如说是怀念,“如果没有罗和沃尔夫的话,或许我们一辈子都在做偷鸡摸狗的事——嗐,不说这个了。” 他把土豆和胡萝卜分开码放在甲板上,失望地发现其中一个土豆已经发芽了。只好给它咚的一声丢进海里。 “你去休息吧,佩金。我来煮就好了。”他看着佩金去拿那口因为战斗中的撞击变形了的小铁锅,轻声阻止,“船长不是让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养养伤吗。” “没事。”佩金摆摆手,“……我睡不着。” 偷来的食物不多,只能维持船上的人员不会即刻饿死。这个岛上的经济情况太糟糕了,居民的生活条件不太好,他们就没敢逮着一家薅太多,让人失去过冬的口粮。所以只好东家顺一颗土豆,西家摸一根腊肠,每家都不敢拿太多东西——这种体贴的小偷,在如今海贼横行的时代,也算是少见了。 清水放入锅里,佩金就开始咕嘟嘟地煮土豆。夏奇把又干又硬,已经存放的有点脱水的黑面包切成片。锡箔纸包着的带盐黄油放在锅的附近,就着这个附带的热度慢慢软化,然后用洗干净的军刀,给它刮下来抹在面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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