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着酒店员工制服的男孩推着清扫车,站在门口,仿佛知道我在看似的,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抬了抬质朴的员工帽。他那黑黢黢的眼睛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微微闪烁,神色如常。 我拉开门,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 “我可没叫客房服务。”我面无表情道。 小员工从善如流:“你昨晚有东西落在我这了,小姐。” 不要说得好像那种奇怪剧情里的台词啊! 我心下一震,警惕地四处望了望,确定走廊没有别人,才绷着脸,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东西?” 男孩从兜里拿出一卷领带。它被固定好,像一团安静的小寿司躺在他掌心。 居然是我找不到的那条。 “……诶,”我一怔,一边诧异地回想昨晚什么时候放在他那了,一边放松下来,伸手要拿,“我就说怎么丢了,原来我昨天脱下来没放包里么?” 话音未落,我手伸去,他却没给,而是反把领带握在掌心里,倒过来。 我只好把手掌朝上,让他将领带轻轻放到我手里。指尖隐约擦过我的手心。 “你昨天赶着挤去抽奖前嫌热,一摘就顺手塞我口袋里。忘了?”里包恩收回手,明显是看出我一脸记忆丢失的模样,好心地解释道。 “哦。”我确实忘了,不过这么一提还有点印象,便不太好意思道,“谢谢你还特意送过……” 等等。 我反应过来:“你明天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家不就好了吗!非要——” “——小友寄,你叫了服务吗?” 身后的房间里遥遥传来同事好奇的问话。我连忙收住话头,稍微回过头道:“……嗯、嗯!你洗好啦?” “是呀,我收一下行李。”波岛说。所幸她没有过来,而是蹲在行李箱旁边问,“你叫人送了什么东西上来吗?” 我语气镇定:“对。工作人员捡到了我的领带。” 在波岛为我惊喜的感叹声中,我重新看向面前气定神闲的男孩,用眼神传递“赶紧回去休你的息!”的私聊信息之际准备把门关上。 然而,正如第一次和我见面时那样,列恩在里包恩手中变成一支手杖,正好卡住了门缝。 我不解地松开力道。只听男孩低声说:“明天我得去别的地方,应该会花一周时间。” “……” 我立刻回过神,看了一眼收拾行李中的波岛,重新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酒店的房门在背后缓缓合上。走廊的地毯柔软厚实,空气中漂浮着隐约的消毒水的味道。 “去哪?”我问。 里包恩答:“一座岛。” 我思路一转,“是和你原先的世界有关的事情?” 里包恩道:“是。” 我点了点头。“之后还会回……过来吗?” “不出意外的话。” 我陷入沉思。 虽然先前做足了准备,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突然。我猜里包恩应该是从哪里(比如之前提到过的梦中)得到了相关的线索,所以才要去寻找,或许有回到原世界的办法。 在一瞬间诸多复杂而庞大的心绪中,我像揪线团一样揪出一根于情于理的立场。作为将他视作朋友的人,我对于朋友可能找到了返回家乡的办法的态度是:“有线索就好,你注意安全就行。这一周内能联络得上你么?” 里包恩负责地回道:“可以,我会带着手机,但经过没信号的地方就自然没办法了。” 至于以雇主的心态出发,我不免稍有泄气地一叹。 “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了。”我说,“你的车费路费够吗,我给你报销。如果能顺利回去,这就算最后的员工福利;暂时没回的话从你工资里扣。” 里包恩:“够,以我的办法花不了多少钱。” 我顿感不妙:“你有什么办法?” 男孩嘴角弯弯:“黑手党当然是用黑手党的路子。” 我:“……拜托你还是我员工就给我用良民的办法!卡给你随便刷!不过有限额。” 里包恩:“哦。” 我:“别一副遗憾又不甘心的表情。” 吐槽结束,我缓了缓,那种忽然间五味杂陈却感到不真切的情绪总算平复些许。 除去朋友、雇主,我没有别的任何立场再表达任何心情,可我依旧能够察觉到某种潮湿感。 下雨时带了伞,但伞打在头顶,脚踩的鞋却仍然被溅起的水花打湿,镜片的边缘滴到一滴雨水。就是这样一种表面上清爽,算不上难受,却总是无法忽视地叫人烦闷起来的潮湿。 我找不到理由解释,只能简单地归结于和朋友旅游结束分道扬镳时相同的境遇。于是顶着思考时一片空白的,估计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脸,最后跟站在跟前的小保镖打上一声招呼。 “那你早点回去睡觉,我也该睡了。”我说,“返程的机票……” 里包恩接道:“我已经退好了。” “你打的那些玩偶?” “寄回去了。” “动作真快啊。” 他哼笑一声。 无论如何,我再次点了点头,“之后有空联系。你多保重。”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 我回身敲敲门。等了一会儿,门打开,波岛让了半个身子,好奇道,“去哪了?” “就在门外,我聊了一下在哪捡到的,免得有别的东西丢了我没发现。” “啊,确实。待会再检查检查行李哦。” “嗯。你收好了吗?” “我也还没。”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伸着懒腰走回去。 我扶着门,员工打扮的小保镖竟然还站在门外。我一手半掩上门,在即将关上的宽隙里朝他小幅度地挥挥手,想了想,抿起嘴附赠一个笑容,小声道:“再见,快去休息吧,谢谢你。”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近乎审视般探究的目光,我向来不介意,也不在意。可如今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反而忽然平白无故地感到一股无措的局促感。 他知不知道他从婴儿长大之后脸就越来越显凶了啊。 我捏紧门把,心底原本被镇压的湿意又摇摇晃晃、水涨船高。我想起昨天,昨天的阳光,水族馆发光的水母,汽水,射击摊前扶在手背的温度,海风,盘旋的民谣。到了嘴边语气平常的“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倏尔没忍住,绕了个弯,变成一把听起来能拧出两斤不舒服的、低落的口吻: “……你干嘛凶我。” 里包恩一顿。他一眨眼,神情确实没那么冷峻了,“我没有凶你。”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没有。” 同事抬高的声调从背后传来:“小友寄?” 我把门多掩上了些,从门缝里看了里包恩一眼,“我不信,你再凶我你就等着瞧。” 里包恩细长的眉毛挑高了些。我丝毫不怀疑其中包括“那我等着”之类的,总之根本不把我当威胁的含义;但与此同时,他更像是正在真的等待着什么。 我关上门。过了两秒,又打开。 男孩岿然不动,一手插着兜站在原地。 “晚安。”我小声地、迅速地说。 门咔哒一声关紧,我照常上了锁。紧接着趴到猫眼上,再向外一望。 走廊空荡荡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第31章 当晚, 虽然身体的倦意像有一股力量把我沉沉地往下拉,但精神上,复杂的心绪、想法一团乱地充斥着脑海。我躺了许久没睡着。 这不是第一次失眠, 因而我相当于是经验者。知道着急想要入睡反而适得其反, 我不断清空脑中的杂音,放空, 深呼吸,想象着自己正在一条小溪里乘船自渡。 可就在我感到即将睡着的刹那, 幻想中小船上忽地闪现出一个撑着竹篙的人, 那人长着里包恩的脸。 我翻了个身,男孩的脸庞还变成婴儿白里透红的小肥脸。 我于是冷酷地睁开双眼, 拿起床头的手机, 噼里啪啦朝聊天框里打了一堆字, 随后又统统删除, 最终选择用力地戳了一个表情贴纸。 发送给保镖:【[沼跃鱼怒视]】 发送成功,我霎时轻松许多,再一闭眼便美美入睡。 隔天醒来得有点晚,我和波岛提着行李和三位男同事汇合,一块去机场。在闲暇之余, 我才瞥了眼未读消息。 保镖:【我以为只有第一次和爸爸分床睡的小鬼才会失眠】 “…………” 我漠然地瞪着那串字,手指如金刚剑一般戳在屏幕上。 【社会人压力大反而更容易失眠吧!别说得好像你没失眠过!】 里包恩不知道在做什么, 光速已读, 又回道:【今天不就要回家了么,你还有什么压力】 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在明知故问,但我也嫌绕弯子麻烦, 毫不犹豫地打字道: 【你走得那么突然,我当然有压力】 保镖:【以前没见你这么粘人】 你才粘人! 我:【搞这种突袭谁都会不习惯, 尤其是我本来还在想之后要带你去哪里玩】 讯息发送,我被他揶揄得微微发烫的脑子才勉强冷静下来,诚实地补充表示。 【一时不习惯归不习惯,另一方面,我也是真的希望你能找到回家的办法,条件允许的话回去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道理谁都懂,我也已经不是会幻想,或者说需要和某个人能永远待在一起的年纪了。 即使知道里包恩这一趟过去,有不会再出现的可能性,我也只能在希望朋友能寻回家乡的同时主动面对遗憾。 毕竟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冲淡的。 昨晚得知这个消息产生的低落情绪,甚至只是睡一觉就好了很多。时间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包裹着你,让你潜意识里知道,不论如何你的生活都要接着滚动下去,于是新习惯取代旧习惯,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 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当下的心情是虚假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真实存在,小时候的我才会在朋友搬走之后缅怀地继续打了一阵子排球,直到有了别的爱好,直到为了升学把心思都扑在了学习上。 而这些接触过的东西,又往往以另一种形式隐居在身体里,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候,依旧大张旗鼓地告诉你,你从来没有忘记。 所以我才始终认为经历塑造了人,人本身就是经历;经历则有始有终。 能敢于开始,就要敢直面结束,我从最初就做好了准备。 “小友寄,准备登机喽。”波岛提醒道,“你的黑眼圈看起来有点重,没事吗?” “没事,昨晚脑子太兴奋了。” “我也是,等回家了我一定要和我的床相亲相爱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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