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每次回来都要听张氏说一句瘦了,这会儿也习惯了,便笑道:“我在弘文馆就惦记着这鸭子汤呢,那边汤倒是也有,却都是油腻腻的,半点也不清爽,每次都不想喝!” 张氏叹道:“外头跟家里哪里能比,你这还算是好的,之前你几个舅舅在外头求学,想要吃口顺口的,那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贾瑚忽然想到一件事,忙说道:“这次回来,弘文馆的刘先生说,我如今文章也有了一点火候,问我打不打算来年春天下场呢!” 张氏眼睛一亮,忙说道:“刘先生真这么说?” 贾瑚点了点头:“那还有假,他是怕我得回南边考试,这才早早与我说了,叫我能早点准备起来,免得来年再南下,有所不便!” 张氏直接说道:“还南下什么,你小孩子家家的,生下来还没往南边去过呢!你以为这回金陵是好玩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到了那边,光是起居习惯都得略改过来,那边气候也跟京中不同,春天里头又冷又湿的,一个不小心冻着了怎么办?老爷横竖有个一品的爵位,足够教你在京里寄籍应考了!” 贾瑚不免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留在京中考,那珠哥儿怎么办?他身子不好,要是回去,只有更不便的!” 张氏冷笑道:“他要是也想要在京里考试,那就让他爹也做个三品以上的官儿啊!瑚儿,我知道你心好,又跟珠哥儿亲近,我也不是不疼爱珠哥儿,那也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可是这种事情,哪里能让得!你让了这一次,回头你弟弟那边的国子监名额你让不让!甚至,以后他们想要你把爵位也一起让了呢?你这边一片好心,说不定他们都当时应该的!何况,咱们两房虽说没有分家,但是你看现在这个架势,跟分家又有什么区别!老爷为着荣禧堂的事情,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结果二房那边不觉得这是咱们让的,反倒是真当那里是他们自个家了!” 张氏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二房的不喜,贾瑚听了,不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年纪小,许多事情也不知道,如今听得母亲这般言语,便知两房之间隔阂已深,只得住了嘴。 等着晚上贾赦回来,张氏便跟贾赦说了这事。 贾赦沉吟一下,对着贾瑚说道:“这事咱们悄悄去办,别叫西边知道就行!要不然,老太太知道了,难免又要胡搅蛮缠一番,到时候就算没答应,也难免要叫外头看了笑话!” 张氏听了,眼睛一亮,夸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回头他们问起来,就说瑚儿只是下场试一试,所以不曾声张!” 贾赦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贾瑚,又看到还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一个牙雕鬼工球的贾琏,便是笑道:“琏儿如今也不小了,你哥这么大的时候,可已经读了不少书,虽说不指望你也科举中第,但该知道的事情总得知道一些吧!” 贾琏压根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不由脸色一苦。没有哪个小孩是天生喜欢学习的,这年头也不讲究什么学前教育,寓教于乐,贾琏的启蒙生活就显得很是枯燥无味,自然对此不感兴趣。 这府里头除了寄居在这边的王熙凤,其他孩子跟他年龄相差都比较大,跟他也玩不到一块去,张氏又怕贾史氏乱点鸳鸯谱,不肯叫贾琏去荣庆堂那边跟王熙凤一起玩,因此,贾琏的日常生活是真的很无聊。原本等着贾瑚回来带他一起玩,结果这个哥哥居然成了标杆人物,顿时叫他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 贾瑚见贾琏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有些想笑,便问道:“冬生你不喜欢读书,你喜欢做什么?” 贾琏偷偷看了贾赦一眼,再看了看张氏,壮着胆子说道:“我也读书的,但是不喜欢读那什么圣贤书,我喜欢读算书!” 贾瑚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弘文馆里头也有算学课,不过大家就是浅尝辄止罢了,毕竟,一帮龙子凤孙,有几个会想要精研算数的,他们府里一堆账房呢!这年头,因为各家都是女子掌管中馈的缘故,很多时候,女性在算术上比男性还要强一些。 当然,你要是真感兴趣,也可以继续精研,弘文馆里也能给你找出几个能教你更进一步的先生。但很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这事感兴趣。如今听得贾琏喜欢这个,贾瑚便随便先出了几道题,考了贾琏一番。贾琏算得很快,贾瑚眼睛便是一亮,说道:“你喜欢这个,回头我去弘文馆的时候给你抄录几本算书回来!那边不光是有咱们中原的,还有西洋那边的算书,说是什么几何原本,这个在外头可不容易买到!” 贾琏听得眼睛一亮,一边贾赦也是若有所思。若是贾琏真的在这事上头有天份,那倒是不必拘泥与日后捐什么官,完全可以走举荐的路子,叫贾琏做那种技术性的事务官。别的不说,朝廷户部工部对于擅长算学的人才可从来都不嫌多。 因此,贾赦便说道:“你要是真喜欢这个,回头我去外头给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先生!”想到自家将来或许还能出个算学大家,贾赦不免就心潮澎湃起来,又很想要跑到贾代善坟前跟他说一声,你当初就是看走了眼,就觉得老二会读书,如今反而是我儿子更出息! 张氏瞧着贾赦有些得意的模样,不免有些无语,贾琏还不知道到底能学成什么样子呢,贾赦就已经飘了。好在贾赦做了这么长时间官,也有了一些城府,很快就回过神来,又叮嘱贾瑚说道:“既然你明年就要下场,那回头我就带你去你林姑父家里,请教他一番!他是探花郎出身,这写文章上头,还是有一套的!” 张氏听了,忙说道:“妹夫那边固然学问好,但上次就听妹妹说过,妹夫如今在谋求外放,原本去年年底的时候,就看中了一个缺,结果慢了一步,叫别人给捷足先登了,今年似乎还有机会,若是不成,又得等好些时候!他如今哪里还有多少精力做这个!倒是之前瑚儿的那位季先生,颇有才学,无非是时运不济罢了,再怎么着,教瑚儿也足够了!” 张氏倒不是信不过林如海,而是担心林如海在贾政那里说漏了嘴,所以,能避开便避开,免得又生出事端来。 贾赦也反应过来,忙说道:“你母亲说的是,林家血脉单薄,前程都在你姑父身上,他自是半点不敢怠慢了!” 贾瑚也没多想,陪着贾琏玩了一会儿,便也回去睡了。 倒是贾赦就在张氏屋里歇了,张氏轻声说道:“别的也就罢了,妹妹跟妹夫一起这么多年,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府里头便是几个姬妾,也没个消息……” 贾赦其实心里也担心,嘴上说道:“林家素来子嗣单薄,之前妹妹也开过怀,无非就是失了几分运道罢了,等儿女缘分来了,自然也就行了!” 张氏听得贾赦这般说,只是又叹了口气,说道:“也亏得他们家老太太走了,要不然的话,如今这个情况,妹妹真是没法立足了!只盼着回头妹夫外放,妹妹跟着过去,能有好消息吧!” 见的贾赦点头,张氏又说道:“妹夫听说是想要外放到江南去,如今江南正值多事之秋,妹夫也不怕卷进去,以后身不由己!” 贾赦无奈起来:“谁知道呢,妹夫有才干,又有心气,自然想要干出点实在事情来!若是在别处,想要做出点成绩来,那又谈何容易,江南那边如今形势复杂,若是能把事情办好了,自然是简在圣心!至于风险,林家本就是江南士族出身,咱们贾家在金陵也还说得上话,便是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贬官罢了!” 张氏心中叹息,这男人嘛,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但是女人家却更希望能太太平平,要不然哪有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说法!林如海想要重振家声,却不想想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便是要去冒险,也得先跟贾敏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只是这种话,张氏也不好跟贾赦说得直白,见贾赦说了再不济林如海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只得暂时作罢! 及到腊月的时候,江南那边又有噩耗传来,说是有灶户造反! 灶户是个很悲催的群体,这年头的制盐方法主要是煎盐法,也就是从海水里头煮盐。效率很低,需要花费大量的柴火,而且还会腐蚀铁锅。因此,灶户听起来收入不算低,但是去掉柴火和铁锅的成本,能落到他们手里的就不多了。 何况,这些灶户还要被上头盘剥,就像是胥吏收税的时候要淋尖踢斗一样,对灶户也是一样,收盐的时候往往用大斗重称,总之逼着他们要多熬出许多盐来。 若是摊上官商勾结的,市面上那些私盐也得叫灶户们煮出来,偏生给的钱还是那么多。也就是,一个不好,他们辛苦一年,连本钱都捞不回来。 今年甄家为了讨好圣上,不停地追缴盐税,那些盐商别看一个个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又是修园子,又是养瘦马,拿着人参喂鸡,用金叶子打水漂……种种穷奢极欲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但要是让他们照章纳税,那就跟要了他们的命差不多! 明面上民不与官斗,实际上当财富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官府拿这些豪商也没太多办法。别的不说,这些盐商每年不知道资助多少士子,就算其中只有半成的人能考上功名,这些人里头再只有一半肯为他们发声,那就足够汇聚起一股不小的舆论风潮。 江南那边,士子议政的风气又极盛,前明那会儿,朱元璋还颁布诏令,严禁士子议论朝政呢,但是屁用没有!江南那边后来还有搞破靴阵的,几个士子,能把一地主官弄得灰头土脸。偏生学政要是不开口,哪怕是个秀才,犯了什么罪,到了衙门也能见官不拜。 本朝倒是接受了教训,限制了士子的相当一部分权利,但是这议政之风也根本是刹不住的,朝廷也没去做这个无用功。 因此,这些盐商便出了钱,鼓动那些士子,在民间说什么横征暴敛之类的话,至于别人一说,北方遭灾,整个朝廷到处都要花钱,你们南边不交税,北边百姓就得饿着什么的,当即就是一句话丢回去:“这北边遭灾跟咱们江南有什么关系!” 这话在江南其实市场很大,当年南宋乃至东晋和之后的南朝北伐一直不成功,也有这个缘故,南边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那些侨民或者还怀念家乡,但是本地人只恨北人抢了自家的田地财富乃至机会。因此对北人别说是同仇敌忾之心了,能不有幸灾乐祸之意就不错了! 便是到了如今,其实也是差不多,没有足够普及的教育,普通百姓是不会有多少家国一统的情怀的,而对于中上层来说,他们就属于嘴上全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那种。想要做官,那肯定是一统好,一统了官职多啊!想要挣钱,那就不一样了,我都是在南边做生意,便是挣了你们北人几文钱,但你凭什么拿着我交的税去赈济北边灾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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