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这不是头一次生病了,如今再犯,更是难以挽回,几个御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醒了过来,只是半边身体已经麻木,不能动弹,面上也是口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 内阁众臣这会儿也还没走,都在外头值房等消息,等着戴权出来,忙问道:“戴公公,可知圣上如何了?” 戴权苦着脸,叹道:“皇爷叫几位阁老进去!” 几个阁臣面面相觑一番,心里也有些惴惴,毕竟,圣上在他们面前倒下了,万一真有个什么不好,他们说不得就是黄泥巴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大家一说圣上为什么驾崩了啊,就是那几位阁老,故意气圣上来着,活生生把人给气死了! 这些人做到这个位置,都很是爱惜羽毛,谁想落得个气死皇帝的罪名呢!便是没有,起码无能是被扣他们头上了! 圣上这会儿虽说身体不能动,脑子却还算清醒,御医也说了,他这个情况,想要好起来,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没个一年半载,只怕想要自由活动都不行!但是,这国事能拖到一年半载之后吗? 尤其如今还有白莲教造反之事,虽说不知道究竟如何,但圣上直觉跟江南那帮士绅脱不了干系。 想要将此事平定下来,自然少不得有个老成持重的人主持,而很显然,徒宏憬不行!他性子浅薄,连岳家都跟他生疏了,他是使唤不动那些勋贵的。 另外就是,御医又没说他治不好,真要是皇位交给了徒宏憬,他有甄家帮忙,自身背后也有许多人摇旗呐喊,等他好了之后,哪有他什么事!想到李渊和李隆基这两个太上皇最后的光景,心里便生出畏惧来。徒宏憬可不像是有多少孝心的,天性凉薄,到时候只怕唯恐他不死,他自然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徒宏憬手上。 这般一想,圣上寻思了一番之后,悲哀地发现,如今能选的,竟然只有一个老四。 雍王母族不显,妻族之前获罪被流放了,身后没什么根基,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得立足一个“孝”字,之后等他好了,也拿捏得住这个儿子。 因此,等着阁臣们进来,圣上便想要开口,只是他这会儿说话含糊,根本听不清楚,戴权在一边也看着着急,连忙说道:“皇爷,您现在不方便,不如叫老奴猜猜您的心思,老奴猜对了,您就抬抬手,老奴猜错了,您就不要动,成吗?” 圣上这会儿连脑袋都不怎么听脑子使唤,也就是右手还能动弹,听到戴权这般说,嘴里嗯了两声。 戴权松了口气,便问道:“皇爷,您是想要召几位王爷进宫吗?” 圣上勉强抬了抬手,一边阁臣也看到了,琢磨着圣上总算是服老,愿意立储了,都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戴权问道:“皇爷除了几位皇子亲王,还要召见宗室几位王爷吗?” 圣上又抬了抬手,戴权立马吩咐下头那些小太监往各处去传话。 不多久,京中的亲王郡王便都进了宫,几乎将寝殿都塞得满满当当,几个皇子想要冲上去表一表孝心,结果被戴权拦住了,一个个老老实实跪了一地。 见得人齐了,刚刚被施了一轮针,这会儿又清醒了一些的圣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戴权连忙凑了过去,问道:“皇爷,诸位王爷已经到了!您是想要趁机立储吗?” 圣上便又抬了抬手,戴权松了口气,便问道:“皇爷准备立谁,您比划一下,或是老奴扶您起来,您指一下?” 圣上这会儿哪里还看得清楚,也不想折腾,干脆抬起右手,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戴权也是吃了一惊,心里暗自叫苦,他跟这位王爷可没什么交情,不过好在也没得罪过,因此,便带着一点疑惑问道:“皇爷,您这是要立四皇子雍王殿下为储吗?” 这话一出,下头低着头的众人都抬起头来,徒宏憬差点没跳起来,口中已经骂出来:“戴权,你个老狗,趁着父皇说不出话,胆敢假传圣意?” 戴权苦笑一声,忙说道:“纯王殿下,老奴就是个无根之人,从来皇爷怎么说,老奴怎么做,皇爷伸出四个手指头,难道还能是十四吗?” 徒宏憬膝行到圣上榻前,叫道:“父皇,您不是说了要立我的吗?” 圣上这会儿也气坏了,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坚定地继续伸出四个手指头,还摇了摇,一边阁臣还有宗室王爷们,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戴权见徒宏憬还是不服气,只得对雍王说道:“王爷,您也近前来,叫皇爷看一看!” 雍王这会儿只觉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了自己头上,心里头那孝心恨不得溢出来叫圣上看看,连忙连滚带爬跪到圣上榻前,带着点哭腔说道:“父皇,您好好休养,天大的事情,总得等到您好了再说!” 这话说得漂亮,跟徒宏憬一比,更是天上地下,顿时,连下头人都觉得圣上选雍王没问题了!这纯王浑然是个没心肝的啊,自家父皇都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想着别的事情,差一点就要逼迫圣上改主意了,这种人怎么能当储君呢? 圣上听着四儿子这般暖心的话,也是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勉强转了转头,看向了雍王,手也吃力地指了指雍王,对着戴权嗯嗯了两声。 戴权这会儿腰都已经弯到膝盖底下去了,嘴里说道:“皇爷,确定是立雍王殿下为储!可要诸位阁老拟诏?” 圣上又抬了抬手,几个阁臣听了,正想要拟诏,一边徒宏憬不干了,直接跳了起来,叫道:“你们这些混账,父皇是病糊涂了,被你们给骗了!不许拟诏!” 圣上气得浑身哆嗦,嘴里竟是冒出一个叫人听得分明的“滚”字!徒宏憬没听清楚,但是其他人听见了,戴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纯王爷您才是糊涂了,皇爷病着,您不好好尽孝,反而咆哮御前?您若是气不顺,不如先去偏殿喝口水,顺顺气!” 徒宏憬又想要骂,戴权一个眼神,已经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进来,将徒宏憬给硬生生拖走了,徒宏憬想要说话,直接被捂住了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徒宏憬走了,圣上似乎心平气和了一些,又指了指雍王,雍王忙又往前几步,握住了圣上的手,含泪问道:“父皇,您放心休养,儿子什么都不懂,都得父皇来拿主意呢!” 听到雍王这般言语,圣上还是比较放心的,选这个儿子,不就是还想要自己拿主意吗? 很快,几个阁臣一商量,就草拟出了一份诏书出来:“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须知以贤而立,则王季兴周;以贵而升,则明帝定汉。详诸方册,岂不然乎?皇四子徒宏晟,地居茂亲,才惟明哲,至性仁孝,淑质惠和。好礼无倦,强学不怠。今承华虚位,率土系心,畴咨文武,咸所推戴。古人云:‘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则天作贰,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圣上听着,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又抬了抬手,一边戴权忙说道:“皇爷,可要钦天监择吉日,正式行册封之礼?” 圣上犹豫了一下,戴权见状,忙一巴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老奴糊涂,皇爷如今身体不便,那不如先传诏四方,晓谕全国?” 圣上这才又抬了抬手,雍王又在一边叩首,哭道:“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愚钝,惟愿父皇千秋万岁,好为儿臣指引前路!” 圣上吃力地将手放在雍王身上,拍了拍,又咕哝了几句,戴权忙问道:“皇爷可是叫太子监国?”他连王爷都不叫了,直接叫了太子。 圣上又是抬抬手,雍王愈发露出了茫然之色,就看到圣上又指了指几个阁臣,几位阁臣对视了一眼,同样跪地说道:“臣等定当辅佐太子,夙兴夜寐,不敢怠慢!” 说着,当着圣上的面,又对着雍王行了大礼,意思就是承认了他这个储君。 消息传出去,简直是天下大哗。 徒嘉珩和徒嘉钰还在弘文馆,听到这个消息,徒嘉钰吃惊地看向了徒嘉珩:“王伯是太子了?那堂兄你以后岂不是……” 徒嘉珩也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心里难免也生出一些野望来,嘴上却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总归以后咱们还是兄弟便是了!” 雍王府一片欢天喜地,纯王府就是凄风冷雨了,徒宏憬回去之后,就是又打又砸,几个伺候的人都吃了排头,原本他身边极有体面的一个丫头,直接被一个窝心脚踢得断了两根肋骨,还呕出半升血来,眼看着就不好了! 有人去找纯王妃,纯王妃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她觉得,纯王不做皇帝反而是好事,这人是个得志就猖狂的,原本就不将自己娘家放在眼里,真要是叫他成了事,用得上镇国公府的时候还好,用不上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呢!当年陈阿娇好歹还做过好几年的皇后,之后也算得了善终。但是这纯王不见得有汉武那样的才干气魄,但是论起小心眼来,只怕犹有过之。他做一个闲散王爷,那是无事,叫他当了皇帝,那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这般一想,纯王妃反而放下心来,对下头人安慰道:“王爷不过是为了圣上心急罢了,不必多想。我作为王妃,也不能拖了王爷后腿,这便斋戒茹素,抄经念佛,为圣上祈福!”说着,竟真是往她之前设的佛堂去了! 镇国公府如今也是松了口气,麻蛋,当初结亲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徒宏憬是那么个玩意!如今好了,权当赔了个女儿吧!自家以后肯定不能再瞎掺和了! 镇国公府算是脱身来,这下轮到贾家抓瞎了!他们家人都送进宫去了,冲的就是太子侧妃,乃至未来皇妃的位置去的,一个亲王侧妃,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哪有半点吸引力! 王氏头一个哭出来:“我可怜的元儿!” 贾史氏倒还是镇定:“哭什么,咱们家元春就是送进宫做女官的,谁说就是给纯王准备的了!如今不还没分派到各处去嘛,我老婆子去想个办法,卖个老脸,将元丫头掉到别处去,再差,也不过就是熬到二十岁放出来!若是运气好……我记得雍王府里面后院这几年也没进新人?” 王氏眼睛一亮,她就是典型的,不管谁是市长,反正她要做市长夫人的那种。不管谁当皇帝,她的元春得当皇妃!没了纯王,不还有个雍王嘛!自家元春生得好,福气好,谁看到了不动心呢?她甚至觉得,这事也是元春的福气,要不是圣上突然中了风,再拖个半个月,元春也被送到含章宫了,如今这么一来,反倒是给了贾家操作的余地。 实际上,甄贵妃这会儿也顾不得元春了,她想要求见圣上,却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在自个宫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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