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陆墨要赁宅子,牙行那边也是消息灵通,当下就在甜水巷找了个宅子,甜水巷可不是在外城,而是在内城,附近住着的都是勋贵人家的族人,距离甜水巷不远,就是镇国公府。自从贾代善死后,荣宁二府没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八公之中暂时就以镇国公府为首,这次的事情,现一等伯牛继宗就掺和了一手,总得叫圣上知道文官没几个好东西,圣上才愿意多倚重他们这些勋贵。 有着牛继宗的示意,陆墨赁到的这个宅子,不仅地段好,还很便宜,里头家具灶台都很齐全。陆墨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大人物帮了忙,但是他见识不足,又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书童出身,等给少爷伸了冤,就带着陆父陆母回乡去,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来京城,因此干脆坦然接受,当天就雇了一辆车,去客栈接了陆父陆母,径直去了甜水巷。 等到董家那边知道陆家居然从客栈搬走之后,只能是无能狂怒,他们如今名声臭的很,进内城可以,但是指望在内城赁房,那是想都别想。也没人告诉他们陆家住在甜水巷,内城那么大,他们得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因此,只得暂时作罢。 眼看着升堂的时间越来越近,董家人愈发慌乱起来。他们现在不仅是想要保住董元驹的性命,还得保住董兴业和董兴胜兄弟两个的前程,若是董元驹扛不住所有的罪名,其他人又招供了他们的参与,他们不光官职保不住,也是要被下狱问罪的。 而大理寺那边,为了防止串供,已经不许人再进大牢探望,董家塞了不少钱,结果那些狱卒钱照收,却连东西都送不进去,只得干瞪眼。 七月十九,圣驾回銮,七月二十,这在京城已经变成了传奇的科举舞弊案终于开审了! 便是徒嘉钰和贾瑚,对此事也很有兴趣,早上用饭的时候,徒嘉钰就催着顾晓说道:“妈,你可安排好人去衙门那里打听消息没?” 顾晓笑道:“你都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当然早就安排好了,等着吧,等你上完课,就能听到消息了!” 徒嘉钰有些遗憾:“可惜现在不方便,要不然我还是觉得自己去看比较好!”贾瑚跟着就点了点头。 顾晓也是深以为然,吃瓜不在第一线,总少了几分滋味。 隆安侯夫人这些日子一直留在王府,毕竟,董家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谁知道他们脑子一热,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是先在外头躲着吧!这会儿见女儿与外孙相似的神情,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女儿这都两个孩子的妈了,如今竟是越活越小,跟个小女孩一般。 等着徒嘉钰和贾瑚一块去上课,隆安侯夫人就忍不住说道:“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如今怎么看着越发孩子气了,小孩子爱凑热闹,你也想去,叫外头人知道了,该怎么想你!” 顾晓撒娇道:“妈,我这不是没去嘛!还有,外头人怎么会知道这事,我如今好不容易日子过得松快些,要再沉稳自持,等钰儿娶了媳妇,我当了婆婆再说也不迟!” 隆安侯夫人见顾晓这副模样,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叹道:“你啊!”心中却是补充道,也是命好!没了丈夫,就不要考虑妻妾之争,不用发愁中馈,也不用想着相夫教子,身边的人又都捧着她,这样无忧无虑之下,自然是越活越小了。 想到这里,隆安侯夫人有些郁闷地转移了话题,说道:“这次最好直接将董家给打趴下,要不然的话,还有的烦心!” 顾晓说道:“这次不光是科举舞弊,还有一条人命在里头呢!董家那边不活动,府衙那边不可能就这么把人给打死了!便是董元驹想要将事情都扛下来,那几个被董家坑惨了的人也不让啊!” 隆安侯夫人瞧着顾晓这般说法,不由笑道:“我还当你越活越小了,原来也还能看清楚这些!” 顾晓故作不满道:“妈,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也当过这么多年的家,难不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 隆安侯夫人笑道:“你啊,之前憋屈的日子都给忘了!不过你之前说的也有道理,这天底下的事情,无外乎法理人情!董家两方面都触犯了,哪里还有好下场!不过,这地方上的乡绅这般能耐,只怕圣上回头也会有些动作才是!” 隆安侯府在知道这个案子之后,就给老家那边写信,叫族人自查一番,若是有什么不法之事,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再不济,找几个人将事情扛下来,不能正撞在圣上刀口上。好在顾家在浙西繁衍多年,是地方上的望族,虽说也难免也有土地兼并之事,但吃相终究要好看一些,并无什么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之事。毕竟,顾家还要世世代代在家乡繁衍生息的,真要是吃相太难看,失了民望,回头遇上什么事情,顾家也要遭殃。 当年改朝换代的时候,顾家就是因着自家的名望,那位顾家先祖还曾经上书减免税赋,这才能以浙西为基础,稳定后勤,供应军粮,安稳人心,最终才得以封侯。而那等兵荒马乱的时代,不知道多少为富不仁的地主劣绅被大批流民冲击,以致家破人亡。前车之鉴在此,顾家自然更明白与人为善的道理。这也是因为顾家这么多年在官场上都没有断层,要不然的话,光靠着耕读,也没法在地方上一直保持相当的影响力。 这年头皇权不下乡,就给了下头缙绅相当程度的操作空间,地方上的官员想要治理一方,就得依赖这些缙绅,可以说是官绅共治,那些缙绅就算是有什么不法之事,只要压得下去,不闹到公堂上,那衙门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毕竟这年头官员的绩效指标看的不是什么破案率,而是发案率。没事那就是民风淳朴,路不拾遗,那就是大治,要是三五不时就有人报案,回头吏部审核的时候,这一项上直接给你打个下下,你的前途也就完蛋了!而若是出了什么事,很多官员为了结好这些缙绅,在判决的时候也会更倾向于他们,事后还能得到重谢。至于普通小民,没钱没势的,能给官老爷带来什么好处,谁管他们冤不冤呢! 这等事情,其实上层也是心知肚明。朝廷口中的民,很多时候都不是底层的草民黔首,而是地主乡绅,朝廷想要安稳,大多数时候安抚的也是这个群体,至于最底层,只要在保证赋税的情况下不饿死就行。 顾晓上辈子生活在新时代,这辈子开局就是侯门贵女,嫁人哪怕所托非人,可徒宏远再宠妾,祖宗家法在那里,也不敢灭妻,她根本不知道底层的痛哭与无奈,这会儿自然想不到那么多。 隆安侯夫人其实也未必知道底层的艰辛,但是她却比顾晓经验丰富,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圣上不大动干戈是不可能的事情,地方上的官员就算与缙绅有所勾结,近些时间也得收敛一些,甚至为了升官发财,还得先找出几个民怨比较大的劣绅地主出来,当做晋身之阶。可以说,接下来的半年乃至一两年,这都会是吏部考察的重点,董家就算是这次没事,回去也会被当地的官员当做典型给揪出来。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怕是董家那些姻亲,为了自保,也会立刻与董家切割,可以说,董家如今就是跳梁小丑,再如何上蹿下跳,他们的结局也已经注定了。 果不其然,当日开审的时候,受审的正副主考,学正知府,都异口同声,将事情都推到了董家头上。 总之一句话,大家都承认自己犯了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受了董家的威逼利诱。 这一点直接打了董家一个措手不及,被当堂指出参与行贿的董兴业和董兴胜立刻就被收押,他们也慌了手脚,顿时就狗咬狗起来。
第59章 董家兄弟两个也明白了, 这些人之所以这段时间任由自家在京城各种钻营,是因为他们早打定了主意,叫他们家背这个锅。 这等人家, 哪里会是肯打落牙齿和血咽,认赌服输的性子。地方上这样的乡绅,谁手里没攥着地方官员的把柄, 别的不说,董家自个就得年年孝敬这些地方官员, 要不然,人家凭什么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说话。 如今眼看着黑锅都落自家头上了, 董兴业和董兴胜都不用商量,反口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抖落出来。比如说, 那位知府原本做县令的时候,收受了贿赂, 硬是将一个没什么才学的草包点为案首, 而按照常例,案首在接下来的府试院试中是不会被黜落的, 那个草包就这样成了秀才。别看秀才没有做官的资格,但是已经有了一定的政治权利,不说免除差赋徭役这些,可以见官不拜,不受刑法, 蓄养奴婢,出行也不用再去官府开具路引,对于一些有钱人来说, 有个秀才功名,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那位学正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克扣廪生的廪米,那些廪生给人作保,他也要从中抽成,要不然就想办法革除对方廪生的名额。至于说正副主考,那就更别提了。 一个是董家的老熟人,中了翰林之后,在家乡就开始大肆圈地,他们家的佃户得交七成的租子,谁敢因此不租他们家的地,就直接闹得人家活不下去,为此逼死了不少人命。另一个能收董家一千亩良田的贿赂,可见根子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董家兄弟两个噼里啪啦说得痛快,外头自然是民愤沸腾,尤其还有勋贵人家找的人在里面煽风点火,有人带了个头,立马泥巴石子烂白菜就直接往公堂里头扔了进去,气得主审的官员两眼发黑,直接下令那些差役将围观的人往外推,就听几个人在里头叫着:“你们这些文官就是一伙的,官官相护……”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尖的差役一水火棍打上去,给了个威胁的眼神,最后只得老老实实闭嘴。他们是勋贵人家的下人,主家可不会承认自己派人过来扰乱公堂,被打了也是白打。 案子既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也没法审下去了,只得宣布退堂,改日再审! 距离衙门不是很远的一个茶楼上,雍王这会儿正汗流浃背地站在那里,因为坐在旁边的是圣上。 雍王如今只想着自保,因此,什么显得胸无大志,他就干什么。听说大理寺这边有这个热闹,便带了两个长随,就过来凑热闹,哪知道茶还没喝两口,就遇上了微服出宫的圣上。 圣上对于这个案子自然也是非常关注的,他在意的不是什么科举舞弊,这次的舞弊不像是之前那种大规模有组织的行动,比如说什么泄题啊,代考之类的,而是地方上的缙绅与官员乃至外派的考官勾结,这里头问题可就大了。 原本大家都觉得这么多年下来,科举制度已经非常严谨了,但是如今一看,猫腻实在太多了。 圣上一直以来自诩自己是明君,治下百姓都能安享太平,哪知道外头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这次还能有人能越过重重障碍,跑到宫门外头敲响登闻鼓,但是以后呢?等到底层的百姓对朝廷彻底失望,那么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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