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阳也没办法,他只能劝:“您别难受,衰老不是一天发生的,只能是一年年变坏,您要是这么愁眉不展,说不定额娘也难受,不如全家当不知道,私下里也放松一些,一边陪着她一边找大夫。对了,刚才皇上说明年让额娘在京城坐镇,关外那边的事儿让别人去办。” 扎拉丰阿也顾不得考虑是不是有人要摘桃子,他心里松口气:“不出门也挺好的,你额娘就没那么操劳。”毕竟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还是京城更舒服一些。 父子两个对着叹气了半天,都没什么好办法,弘阳就借口去换衣服叫了海棠院子里的几个老嬷嬷进来。 弘阳就悄悄地问:“我额娘这些年还有经吗?” 几个老嬷嬷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十多年前圣祖爷驾崩,那时候漫天飞雪滴水成冰,主子去哭孝,就跪在乾清宫外的雪地里,受过冻,打那之后就绝经了。后来吃过药,太医开的方子是长久吃的,但是主子吃了半个月就不吃了。” 弘阳眉头一皱,心想这都是十几年了,点点头让她们走了,就派人去把太医院的院判和一个擅长妇科病的太医请来。 弘阳问他们:“我额娘四十岁上下绝经,这事儿和现在她身体差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的,气血不足自然会影响到其他方面。而早早的绝经自然会早早地步入衰老,这两位太医经过一番讨论后给海棠换了药方,但是都暗示这是治标不治本,衰老是没法治愈的。 弘阳就请他们对海棠再次诊脉,这次务必做到各方面都诊治到了。 随后弘阳对海棠身边的人下令,如果白天海棠再有瞌睡的时候就立即叫醒她,让她白天忙起来,晚上的时间用来睡觉。 海棠对弘阳的要求也赞成,这一两个月来没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叫醒她,她都是自己醒的。她也想尝试一下白天不睡觉看看晚上是否还会半夜醒来。同时她也增加了一些运动量,除了打拳外,还决定每天早上尽力在园子里转一圈,之所以说尽力,是因为这园子太大了,她想溜达一圈真的很费力气。 同时弘阳和海棠聊了聊,他劝海棠急流勇退,把机会让给更年轻的人。 海棠听明白了,就问:“你们兄弟打算派谁去?” 弘阳说:“也不是外人,二十五舅舅带队,主事的是宫里的大阿哥,辅助的是咱们家百寿。”怕海棠不高兴赶紧加了一句:“他们就是替您跑腿的,回头您坐镇京城遥控指挥就行了。这也是给小辈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海棠听了笑了一下:“既然都这么定了,就这么办吧。”话是这么说的,但是人显得很不高兴。 弘阳就看着扎拉丰阿,希望阿玛帮自己劝劝。 晚上海棠打算晚点睡,就坐着看书。她嗜睡的毛病又犯了,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睡着了,然后被扎拉丰阿推醒。海棠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座钟,自己睡了不到五分钟。被叫醒和自己醒来都没有那种想睡又睡不着的火气,就感觉睡着的时候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一样,醒来还是精神很好。 海棠接着低头看书,但是她看不进去。 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成了权力的奴隶,因为她刚才听说百岁他们要替自己去关外真的很愤怒。这种情绪是以前没有过的。 她在想:我该不会变成一个死抓着权力不放手的怪物吧? 她尝试劝自己,跟自己说小辈去关外是一件好事,然后不理智的一面就会酸溜溜地说:“他们毛都没长齐呢,很多事情都办不好,这不见得是好事!” 她想了半晚上都没让自己对这件事看开,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闷闷不乐。 然后她躺下去就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扎拉丰阿被她弄得也睡不着,就说:“格格,这是好事儿啊!” 海棠问:“好在哪儿啊?” “您看,百寿也参与进去了,在这件事上您托他们一把,往后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了。毕竟孩子还小,需要您带着他们办事。” 海棠听了反驳不了,但是心里并不高兴。 扎拉丰阿用胳膊撑着头,侧躺着问她:“格格不高兴啊?格格还想去关外?关外太远,群山连绵,您万一有事不能及时救助,也不能及时把您送回京城。毕竟年纪大了,您在京城我们大家都放心。再说了,您在京城的差事也不轻松啊,您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呢,去关外反而浪费时间。” 海棠听了倒是有些心动,扎拉丰阿说得也占理。 她还是心里不舒服,就说:“我可能老了,老了之后就有种危机感,唉。”总担心有人将自己取而代之,可是又怕没人把自己取而代之! 她在矛盾的心情里睡着了,大概睡了三个时辰,早早地醒来起床到外面走走。她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早上去读书的几个孙子刚出门,这时候的京城很冷,大早上出门就觉得有刀子在剐人的脸,呼吸之间口鼻处热气升腾。海棠就自己挑着灯笼,让人不必跟着自己,她要单独走一走。 这黑灯瞎火谁敢让她一个人走,几个侍女扯了很多理由,海棠最终允许她们远远地跟着。 海棠提着灯笼散步的时候还在想人这一辈子是孤独的,就如此时此刻。 然后她又在想,自己光风霁月了一辈子,难道要在晚年面目可憎吗? 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慢慢地放手啊! 年轻时候的洒脱去哪儿了?这个世界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己就是一个过客,难道还想不朽?盼着永恒?不可能的。 她溜达了半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按摩,在天亮的时候终于气顺了,或者说终于把自己规训成了一个贤者,磨去了棱角开始追求中庸之道。 海棠溜达回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扎拉丰阿刚起来正在洗脸,看着海棠进来,赶紧把毛巾扔到盆里,扶着海棠进门:“格格,累不累?” 海棠坐下后说:“还行,身上微微出汗,心跳也不快。要不是有心疾我还想跑起来呢。” 扎拉丰阿就说:“散步就很好,有句话说欲速则不达,还有个词儿是过犹不及。对了,早饭在哪儿吃?” 海棠说:“在前面暖厅里面吃吧,放卧室这边到处都是味。” 两人出去吃饭,老夫老妻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海棠问扎拉丰阿:“今儿还不出门?” 扎拉丰阿摇头,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海棠面前的碟子里,笑着说:“奴才估摸着今明后三天莹莹要回京,就先去车站那边等着,好把咱们姑娘接回来。” 海棠笑着点头:“也行,穿厚点出门,别冻着了。” “您放心吧,昨日就打发人去茶楼订了雅间,他们也带着衣服,不会冻着的。” 吃完饭海棠去圆明园,扎拉丰阿出门去车站。 车站附近一年比一年繁华,各种商铺如雨后春笋,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很多力夫成群结队地坐在商铺前面的台阶上等着生意,更有外地的商人从出站口那边出来好奇地看着车站外的街市。这里自然少不了各种小偷惯匪,自然也有走江湖的卖艺人,此时无论富贵贫穷,大家都聚在了这里,显得繁华兴盛。 王府的车队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停下,太监打开车门扶着扎拉丰阿下车。 扎拉丰阿看到这人挤人的街市,就说:“让咱们家的车回去吧,停这里要堵路。” 几个随从跟着他进了茶楼,茶楼的一楼大堂挤满了人,小二大声吆喝着茶壶滚烫,怕烫着人了。而桌子上地板上放着大包小包,南腔北调汇集在一起,让人如听几百只鸭子在叫。 掌柜的亲自在前引着扎拉丰阿上楼,到了二楼才觉得清静一点。 掌柜的殷勤说:“公爷,特意给您留了一间清静房子,昨日晚上小的们各处清洗了一遍,又拿香熏了一会,保证干净没异味。这里,您这边请。” 这时候一间包厢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了云泰,对着扎拉丰阿打千请安。 扎拉丰阿挑眉问:“真是巧了,你怎么在这?” 云泰回答:“奴才是来等亲戚的,奴才祖籍在喀尔喀部,年底了,喀尔喀部的一些亲眷们来京城会账,奴才每年都来接他们。” “哦,那也真是巧了。”扎拉丰阿说完就要走,云泰赶紧说:“公爷书画双绝,奴才得到一幅画,苦于不知道真伪,想向您请教,请公爷不吝赐教。” 扎拉丰阿笑着说:“一等男亲自开口哪有不应的道理,跟来吧。” 云泰立即跟上,随着扎拉丰阿进了一间宽敞的包厢。 掌柜的看着他们分宾主坐了,笑着说:“公爷和这位爷请坐,小的这就送茶上来。” 扎拉丰阿身边的人带着茶具和茶叶,就有太监跟着掌柜的出门,在门外吩咐他送热水上来。掌柜的知道人家王府的主子看不上这车站茶楼的茶叶,笑着连声应是,亲自去提热水去了。 里面云泰就展开了一幅画:“公爷,您请看,这是奴才最近得到的《宫妆侍女图》,都说这是冷枚的手笔,也有人说不是,奴才不懂,特此请您掌眼,都说如意馆的大师们在仕女图上对您推崇备至……” 扎拉丰阿低头看画,打断云泰:“小子,你这点招数爷早年用过,闭上嘴吧。” 扎拉丰阿心想这小子压根不知道圣祖爷多难侍奉,他想挑刺,眨眼睛都是罪过,更别说呼吸了。想巴结老丈人难着呢,巴结岳家的人就不轻松了。 扎拉丰阿没把人给赶出去,云泰想和王府的人接触,扎拉丰阿何尝不想和云泰多接触呢? 扎拉丰阿看了一会说:“你弄到手的是赝品,不过这赝品仿得好,有几分冷枚的神韵。” 云泰赶紧再奉承扎拉丰阿,顺便搔到扎拉丰阿的痒处,见缝插针地请教画仕女图的心得。 扎拉丰阿给海棠画了无数画像,自然对画仕女图有经验,而且早年扎拉丰阿喜欢风景画,特别喜欢画大山大河。中年之后才在人物一道上声名鹊起,尤其是写实仕女图,更偏向于西洋画法,倒不是人家看他地位高捧着他,他已经真的自成一家了。 左右闲来无事,扎拉丰阿就考问云泰八股文章和琴棋书画。 云泰祖上是靠着战功起家的,但是和很多勋贵人家一样,他家转文了。云泰是八旗新学的学子,对物理化学外语都很精通,对琴棋书画也很在行,但是对八股文章就不熟悉了。 看他的表现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上进子弟。表现出来就是家境殷实,父亲不在世他自己努力扛起家业,是很多人眼里的好孩子。 然而扎拉丰阿作为公府出身的大少爷,又在尚书房陪着皇子读了十几年书,对吃喝玩乐和琴棋书画读书辩经都有深入研究。因此拉着云泰说些琴棋书画诗酒花,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只能说大家相处得比较愉快,至于有没有什么进展,那是完全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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