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光溪没再吃过冰淇淋。”空蝉停顿了一下,纠正道,“不,应该说他一辈子没再吃过甜食。” 我默然。 光溪的一辈子不是很长,但也有好几十年。 大难不死的人,要么带着对逝者的怀念活着,要么忘掉这段悲伤的记忆。 但光溪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他在无尽纠结的思念中,产生了一个梦幻的邪念。 ——他要让逝者复活。 “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复活?”我惊呆了,“他们应该早就变成白骨了吧。” “的确是不可能。”五条悟说,“但你爸爸是个疯子,刚好有组织找上了他。” 光溪所谓的复活,其实并非复活逝者,而是复活术式——这听上去同样令人匪夷所思。 术式是咒术师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一种天赋。我没有术式,所以我是个普通人。 光溪的想法很简单,把死去的咒术师身体里的术式抽取出来,再移植到普通人体内,让术式保存下来。 “啊这,真的可以移植吗?”我听得竟有些心动,“能不能也给我移植一个——” “别开玩笑了!”刚才还语气温柔的空蝉厉声斥责道,“你以为是像移植皮肤那么简单吗?!” 我:“……对不起!” “不要这么凶,你吓到小铃了。”五条悟弹了弹茶杯,杯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皱纹也会长出来的。” 皱纹永远是女人的大敌,空蝉立刻恢复了平静。 “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她说。 “一百个里面成功一个?” “不是成功,是存活的概率。被移植的普通人,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能活下来。” 活下来,却又不一定是移植成功。 “抱歉,打断一下,那个术式抽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和人类的皮肉、毛囊一样有实体吗?”我实在是很好奇,“还说像精神、意志那样看不到的虚拟物质?” “不知道,没人见过。这和光溪本人的术式有关,只有他和他加入的组织知道。”空蝉低下眼眸,吹了吹杯中的清茶,“我猜他们的目标是为了扩大术师的数量。一方面是因为现存的术师人数太少了,另一方面是想保留已故术师的术式。光溪始终对高一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说不定他是想重现那次的战斗场景。” “那些被实验的普通人是自愿的吗?” “如果都是自愿,他怎么会沦为诅咒师呢?” “啊,那、那即使成功,对方不配合怎么办?说不定会反过来对付他们诶。”我的问题越问越多,但五条空蝉还是很耐心地回答了。 “洗脑,人为控制。” 我彻底明白了。 光溪把普通人当成工具使用。他只要普通人的身体,去保存他同伴的术式,至于人家愿不愿意,怕不怕死,他一律不管。 说来讽刺,他生下的女儿,却也是一个普通人。 “光溪不属于实战派,因为懒惰导致体术也很废,但他性格狡猾,几次被阿悟的父亲抓到,都以打感情牌的方式逃掉了。”空蝉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他年纪最小,又会撒娇,谁都让着他,他一哭鼻子,就让人下不去手。” ……竟然是以哭鼻子的方式逃掉的。 好丢人。 我捂住了胸口,忍住喷血的冲动。 “五条阿姨,您有我父亲的照片吗?能让我看看吗?” 空蝉沉默地看着我。 那目光直勾勾的,看得我心里发怵。 “……已经烧掉了。” “噢。” 光溪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妈妈不留他的任何照片,空蝉也把他的照片都烧掉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想再问一遍,“他,不在了吧。” 空蝉点头。 “很早就过世了。你别难过,他并不值得。” “我明白,放心,我不难过。” 见都没见过,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知道他是个坏人有点失望,但也没有产生强烈的恨意。 假如可以见上一面,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他。 ——你的女儿也是普通人,你敢用她做移植实验吗? 当然了,我不会告诉他,我是他的女儿。 我只想把这当成一个故事。 …… 在五条家饱饱地吃过午餐,我提出了告辞。今天是大晦日,妈妈还在家里等我。 临走时还拿了五条家一大堆礼物、丰厚的年玉,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阿悟,麻烦你送铃溪溪回去。”空蝉说。 “OK,小铃,我们走吧,小铃,喂——” 五条悟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有答应。 在走到院中时,我的注意力全被那棵晚樱树上的涂鸦吸引了。 树干上,红色的颜料画着两个踢球的小人。 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手笔。 我摸了摸树干,很粗糙,刮得手心都有轻微的刺痛。 这棵树很老了。 我仰起脸看向冬日的天空。 雪后放晴,细腻的阳光透过树枝上的积雪上、树枝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十分舒服。 微风吹过,凉丝丝的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而后顺着往下滑落。 “……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我回过头,看向身后个子高挑的银发青年,“小悟长高了。” 回答我的,是一声很轻的嗤笑。 “哦呀,你可算想起我了。” * 记忆是在踏进这里的时候,慢慢回来的。 六岁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宛如藏在冰面下的暗流。 冰面咔擦一声,碎裂开来了。 我叫源铃溪,最初没有姓氏,就叫铃溪。 父亲源光溪是个败类,被五条家养大后又背叛了他们。在有了我以后,他又将我送到了五条家,交给空蝉抚养。 听上去很不要脸,但空蝉接受了,原因是如果我继承了光溪的术式,却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很容易走歪。 我被养在最深处的院子里。 这里不缺吃也不缺穿,就是时常让我觉得迷茫。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负责照顾我的幸子姐姐总是对我说:“铃溪,你不能偷溜出去,外面有只长着六眼的妖怪,专吃顽皮的小孩子。” 六眼的妖怪,我想起电视上看到的吃人怪兽,不吱声了。 幸子给我很多玩具,我最喜欢的是一只皮球,经常拍它。 与我为伴的,是满院的树,花花草草,还有门口潺潺流淌的小溪。 听说那条小溪也叫铃溪,和我同名。 ——是父亲取的名字。 关于父亲的事,我是在一次午睡时无意中听到的。 ‘光溪少爷竟然变成了诅咒师。’ ‘真可怜,这孩子这么小就离开了爸爸妈妈。’ ‘诅咒师的女儿,万一继承了他的术式,真的要从小严加管教了。’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那些话稀里糊涂地钻进了我的脑中。 ……基本听不懂。 但是那些话,竟然一个字不落的,全记在了我的脑子里。 童年的时光是很无聊的,我只能在树下拿着果汁,与太阳对影成三人。 直到一个冬日,我照样对着树举起饮料杯,抬头却看到树上坐了一个男孩。 他看上去与我同岁,穿着质地考究的和服。 “你为什么在我家里,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我。 他的脸被树叶遮挡了一角,表情虚幻在光影里。 “我叫铃——”不对,幸子不让我告诉陌生人名字,于是我改口道,“我叫……战斗暴龙兽。” “骗谁啊,那我还叫钢铁加鲁鲁呢!” 男孩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脚尖一勾,就勾走了我的皮球。 “喂,这个球是拍的,不是踢的。” 他踢得更用力了。 “你不会玩,不觉得用踢更好玩吗?” “我不觉得!小鬼,把球还给我!”我扯住了他的羽织,气势汹汹地说,“不然我让外面的六眼妖怪把你烤了!” “六眼妖怪?”他一脚把球踢远了,扭过头看着我。 对上他的视线,我看清了他的脸。 树梢上雪水消融,落下一滴,摔碎在他的眉心。 银白的发丝被风轻柔吹散,冰蓝色的眼眸缓缓眨了一下。那里面,完整的映出了我的脸。 于是,我找到了全世界最美丽的镜子。
第十八章 我把皮球送给了男孩。 作为回礼,他同意把眼睛借我当镜子用。 我和他分享美味的和果子,在树干上用红色颜料涂鸦,见证我单方面宣布的不灭友谊。 我画了两个小人,这种颜料是特制的,会随着树的生长,不断渗透到最里层,永远都不会褪色。 男孩是偷跑来的,每次幸子或者其他人过来时,他都会迅速消失。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树上长出来的树精。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年,我们已经混得很熟了,却没有交换对方的名字。 “真无聊啊。” 某天下午,我照例对着男孩的眼睛整理自己的发型。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外面?”他歪了歪头,“你想知道的话,随时都可以出去看看。都什么年代了,五条家难道还囚.禁一个小鬼?” “不是囚.禁。”我辩解道,“他们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他不解。 “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我不想告诉他,我有一个很糟糕的反派父亲。 父亲在五条家长大,却对不起他们,甚至在我出生后,还厚颜无耻地将我扔了回来,交给他们抚养。 母亲对我来说,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 我的监护人空蝉小姐,美丽又贵气,却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你的爸爸妈妈呢?”男孩问我。 ……糟糕,被问到痛点了。 “被外面的六眼妖怪吃掉了。”我随口胡扯道,然后在草地上摊成了大字型,“你也小心点,不要乱跑,那只六眼妖怪最爱吃好奇心重的小孩。” “……唔。”他盯着围墙看了片刻,突然俯身看着我问道,“你想出去看看吗?” “不想。” ——其实很想。 但是我无法离开这里。 父亲在将我送到这里之后,在墙壁外侧加了限制,我一靠近就会被弹回来。 幸子说外面有吃小孩的六眼妖怪,只是不忍心让我难过,便让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很不好。 “外面有六眼妖怪专吃小孩,还是待在这里安全。” ——其实就算有被六眼妖怪吃掉的风险,我也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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