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磐洗过手,先去看过已经吃过奶正在摇篮里昏昏欲睡的弟弟们,再坐上饭桌等着和母亲一起用午餐。今天中午吃香椿炒鸡蛋,他已经闻到浓烈的香味了。 等饭的空闲,跟他娘说:“我还小呢,能有什么打算?我准备吃了饭后就去找惠慈大师,请他来做,这原本就是要送给他老人家的。” 莫青鸾想着慈悲为怀的惠慈大师,瞬间放心了:有惠慈大师在,必难为不到她儿子。 饭菜上桌,莫青鸾一心照顾儿子吃饭,将此事抛之脑后。 食不言。 莫磐就着一盘香椿炒鸡蛋狠狠扒了两碗饭方觉着满足,吓得莫青鸾一边忙叫徐氏拿山楂干来给他消食,一边嗔怪他:“君子食无求饱,即便这香椿再好吃,你也不该吃这样多,伤了脾胃可怎好?” 莫磐看着自家母亲一边掉文一边担心的给自己挑山楂干的样子不由打趣道:“娘,你到底是担心我耽于美食失了修养还是担心我吃太多伤了脾胃呢?” 莫青鸾给自家儿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拿手指头戳他脑门笑骂道:“你的修养自有夫子们操心!老娘只怕你这娇弱的肠胃,一会要给我造反了!” 莫磐不爱吃酸的掉牙的山楂干,便逃开莫青鸾身边,捡起正放在大太阳下晒着的装着小花的布袋,背起捆扎好的荆条,对莫青鸾说:“我已经跟宋夫子请假,去拜访惠慈大师,我若是肚痛,自有惠慈大师为我诊治,况且,我觉着吃两碗饭正好,并不觉得撑的慌,娘就不用担心了。” 莫青鸾还是很担心,捏着装山楂干的罐子问他:“真的?你莫不是不喜欢吃酸的哄我的吧?” 莫磐叹气:“真真的,娘,我从来不说谎的!” 莫磐自觉自己一副沉稳真诚的模样,殊不知他一三头身的小娃娃,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学大人说话有多招人疼,仆妇徐氏已经抿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了,莫青鸾更是欢喜的一把抱过来亲香了好几下,才放开眉毛已经皱成一团的大儿子,嘱咐道:“娘自是相信你的,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吃太饱,才是养生之道。你既已跟宋夫子告过假,就让徐氏送你过去。” 莫磐也知道,自家虽离栖灵寺近一些,可也有好几里路呢,还要爬山,大人自是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子自己去的,便允了徐氏带他去。 徐氏是他和惠慈大师在山沟里捡回来的可怜人,因舌头有伤,所以不能开口说话,不过她有一手给人接生的绝活,去年莫青鸾生双胞胎的时候就多亏她帮忙,才会母子平安。莫青鸾感念她的恩德,便留她在家里给自己作伴,平日里做一些仆妇的活计,虽也领一份工钱,但也只算是帮工,因没签卖身契,不算家奴。 徐氏一直把他送到惠慈大师的手里,才放心离开。等下午回家的时候,自有寺里的师傅送他回家,并不用她再来接。 惠慈大师是个脑门锃亮浓眉大眼留着长髯的壮和尚。 相比于须发洁白一脸沟壑慈眉善目仙风道骨风吹就倒的主持方丈惠智大师,惠慈大师强壮的像是个走江湖的彪形大汉。 从外表上看,惠慈大师应该是怒目金刚那一类的和尚,但实际上,此人医术高超,佛法精神,既能掉文,还能簪花,很是风雅。 虽然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但就因为惠慈大师长的过分强壮了,他的行情便一直不如看着下一秒就要咽气的慧智大师好。也因此,去年他刚挂单到栖灵寺,顺路到村里讨水喝的时候,村里妇孺见他就跑,见门就关,只有莫磐这个小娃娃不仅不怕他,还布施了他清水,外加请他吃了一碗刚出锅的香喷喷的白米饭。 有了这一饭之谊,又山上山下的住着,莫磐便慢慢的与惠慈大师熟稔起来。在听说他有一手好医术的时候,又请了他为自己母亲看诊。说起来,莫青鸾能平安生下双胞胎,多有惠慈大师之功。 莫磐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便一直想着要找机会报答惠慈大师,并不觉着自家是妇孺弱小就心安理得的受了人家大恩。恰巧前几日他发现了一个好东西,今日便巴巴的拿来向惠慈大师献宝了。 惠慈大师翻看了布袋里已经晒的蔫蔫的淡黄色小花,又仔细检查了那一小捆枝条,疑惑道:“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宝贝?” 顶着中午的大太阳走了一路,莫磐有些渴了,便吭哧吭哧的爬到炕桌上自己倒了一杯金银花泡的清茶喝了,惠慈大师禅房后头种了一大片金银花,惠慈大师都是早上现摘,晒干后又小火烘炒,制成金银花新茶,喝了不仅解渴,还唇齿留香。 现下正是金银花生长开花的季节,惠慈大师除了炒制了金银花茶自己喝,还用来待客,因其制茶的手艺精湛,又是方外之人,虽是漫山遍野的野茶,用其待客并不算失了礼数。 听了惠慈大师疑问,莫磐兴奋的回道:“是的,这可是大大的宝贝。” 惠慈大师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小儿的愚弄,继续问:“只是一些山间常见的荆棘枝条和花朵,有什么宝贝之处?” 莫磐下了炕桌,来到圆桌前想要给惠慈大师解说这枝条的好处,奈何他刚过了五岁生日,个头还没有圆桌高,伸手都够不到放在桌上的物件。 惠慈大师心下暗笑,在莫磐黑脸之前,把他连桌上的布袋和荆条一起搬上了靠墙的土炕,又宽敞又方便,关键是对小孩子尤其友好。 到了炕上,莫磐自动忽略惠慈大师眼中的戏谑,趴在炕桌边沿,从布袋里抓了一把小花,示意惠慈大师闻闻。 惠慈大师从善如流的闻了闻,还用手指头碾碎一两朵,观察汁水颜色,点评:“有草木青香,苦中带涩”,缓了下又道:“似有腥臭刺鼻之味,这花有毒?” 莫磐接道:“腥臭刺鼻有些过了,不过这种花不受牲畜欢迎是真的。一般都是村里人摘回去晒干,碾碎,洒在屋舍庭院角落里,用来杀虫和驱逐蛇鼠。” 惠慈大师道:“有这功效的药草多的是,并不算什么宝贝。” 莫磐却道:“花朵只是一部分”,拽过荆棘条,“这个才有大用处。” 惠慈大师:“哦?” 莫磐故作神秘道:“这个可以做出更好的佛纸!” 惠慈大师看着一脸古灵精怪的莫磐,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莫磐眉心,将他推了个倒仰。 明明是不谙世事撒娇卖痴的年纪,偏要做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就像小孩身体里住了个老妖怪,看的无端叫人心头不快。 莫磐不妨让人推了个正着,仰头向后倒去,摔倒在一堆棉被枕头之间,倒没摔到他,只是有些恼怒:“好好的做什么推我?” 惠慈大师老神在在的到了一杯金银花茶细品,半点不觉欺负小孩子有什么不对:“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框我的?” 莫磐不服气:“我还没说完呢!我要是自己能做,还来找你干嘛?” 惠慈大师:“哦,说了半天,是拿我做苦力来了!直说多好,还搞的神秘兮兮的,亏的我盼了一夜加一头晌,还以为要见到什么好宝贝呢?” 做佛纸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惠慈大师自己也会些造纸的技艺,只是没有专门研究过而已。 莫磐心下发虚,他为了引起人家兴趣,昨天可是在信里将得了个大宝贝的事大吹特吹了一番,就是为了今日好得到惠慈大师的赞助,可惜,他还没开口呢,就被人看穿了。只好老实道:“你也知道我母亲给了扬州书院一张造纸的方子,我们母子才能在大罗村安定下来。我也不瞒你,那造纸的方子是我家祖传的秘方,颇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我仔细研究了一番之后,觉着加入这黑荆条制成的纸浆,能抄出上好的佛纸,又觉着这样好的佛纸,于你们佛家子弟来说算是个宝贝,偏又感念你与我家的恩情,便巴巴的拿来与你献宝。谁曾想,竟被人好心当了驴肝肺!” 说罢还用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出了一滴欲掉不掉的眼泪,控诉的看着不为所动的惠慈大师。 惠慈大师叹道:“如今听你一席话,方知这世上果真有天慧之人!我倒不好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认全了方子上的字,能不能看懂造纸那复杂的工艺了?” 莫磐心下一滞,他在莫青鸾和宋夫子面前都是一副小孩子天真烂漫的模样,那是因为他们都把他当小孩子教。偏惠慈大师是个有慧根的真正大师,信奉众生平等,从来不把他当五岁小孩子糊弄,他就不由自主的越漏越多。 他努力稳住心神,只当做自己是跟大人说谎邀功被抓包后不好意思的小孩,道:“其实,其实都是我母亲教我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就剩下我们母子几个了,这些祖传的秘方什么的当然要早早的学起来,免得时间长了忘了丢了,那就失传了,多么可惜。” 似是接受了莫磐的说法,惠慈大师也没有追问,只道:“莫施主是个聪慧的女子。” 莫磐试探着问:“那,你要试一试吗?” 惠慈大师露出一个悲悯众生的微笑,合掌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既有造出供奉佛祖的上好佛纸的机会,老衲自然要试一试。” 莫磐也端正了圆圆的小脸,合掌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定不叫大师失望。” 说罢,一老一少,忍不住大笑出声。
第4章 栖灵寺是扬州鼎鼎有名的寺院,香火鼎盛,僧侣众多,也有自己造纸的作坊。 只不过扬州不缺豪门富户,也不缺善男信女,平日里捐赠的各种质量不一的佛纸尽够寺里的用度,因此这造纸的作坊便常年闲置,但里面的家伙事一应俱全,也都保管得当,并不需要再行添置,所需的不过一些草木材料和人力。 草木原材料漫山遍野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干活的劳力有寺里的僧侣和山下的村民,关键的是经验丰富的造纸师傅不好找。 这也难不倒惠慈大师,“我与城里的大户吴家有些交情,他家有好几个造纸作坊,我去信问他借几个有经验的老师傅来不难,咱们先把纸浆做好,到时候他们来了正好用的上。” 莫磐自然听惠慈大师的,他人小力弱,每日里还要上课读书,因此造纸的事便全权交由惠慈大师跟进,他只出了一个造纸的方子。 造纸是一个工艺复杂、耗时良久的工作,发展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现在造纸的工艺更是精湛到极致,尤其是制做上好的可以用作佛纸的皮纸,工序更是繁杂到上百道工序。 要想做出精品中的精品,便要在细节之处创新。 莫磐的创新之处在于佛纸的染色。漫山遍野的黑荆棘被世人当做讨厌难处理的杂草厌弃,莫磐却看中了它粘在身上就难以洗掉的黄色汁液和有驱虫之效的花朵。 自从知道自家手里有珍藏的造纸的方子之后,莫磐早就磨着莫青鸾把方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原本只是好奇古代的造纸工艺,待见了徐氏为洗不掉衣服上沾染的黄色汁液发愁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可做染色的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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