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母亲、妹妹和叔叔也是叛党。”他问,得到亚瑟的默认后,他又问,“那您打算如何处置约克公爵?” “他的夫人和女儿可以继承他的爵位和财产,但他必须被剥夺爵位和关入伦敦塔,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他看向威尔士亲王,目光疲惫无奈,“从老国王去世到新国王登基,中间必然会出现动荡,而对仁弱的新君而言,一个拥有声望和支持者的叔叔非常危险,很显然,他是理查三世,而非兰开斯特的约翰,鉴于我两位舅舅的前车之鉴,如我外祖父一般处死自己忤逆的兄弟才是一劳永逸的决定,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在我去世前,我会替你颁下死刑令,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可他也是因我而死,因为我不够强势和果断,所以作为王位的威胁者,他必须要死。”威尔士亲王怆然道,前所未有地,他生出了反抗父亲决定的勇气,他忽然跪倒在亚瑟一世面前苦苦哀求道,“您会为了英格兰舍弃自己的妻女和兄弟,可我不行,我无法承担这样的压力,我也不可能因此变得果断起来,即便您替我除去了王位觊觎者,可未来的日子里,在我需要独自做出决定并承担压力时,我无法做到也不能做到!” “如果有一天勒妮也像母亲一样反对我,我也做不到将她囚禁或放逐,我的软弱会被发现,被利用,我会给英格兰带来灾难!求求您,父亲,不要将我承担不了的重量压到我的头上,我不想为了王位舍弃我的情感和家人,我也学不会为了王位舍弃我的情感和我所爱的人!”
第72章 仁慈 对耳报灵通的贵族和议员们而言, 他们不难打听出这几天王室上层的激烈变故,而等他们被亚瑟一世召进威斯敏斯特宫时,一切的风波显然已经尘埃落定,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流血, 除了他们的同僚少了一部分,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身在何方。 不论国王打算如何处置叛党,至少他们这些没有卷入叛乱的人可以独善其身, 而在发现王后和威尔士亲王都没有出现在威斯敏斯特宫后,个别敏锐者已经从中觉察出了变动的迹象, 只是国王尚未发话, 他们也只能暂时忍耐。 “有人打算在温莎煽动一场叛乱, 他们现在已经身在伦敦塔。”当国王落座后,他们听到他如此宣判道, 他的面容仍然冷峻严厉,与昔日并无差异, 所不同的是他脸上那层若有若无的苍老和灰寂, 头顶的王冠既是荣耀也是沉重的压力,他看向约克公爵,“我很高兴,我忠诚的弟弟并没有附和逆党,而是选择向我通风报信,并留在自己家中以防野心家将你挟持利用。” “忠诚于您是我应尽的义务。”约克公爵道,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言不由衷, 但他毕竟做出了表态, 他身旁, 约克公爵夫人也大大松了口气。 “很好。”亚瑟一世点了点头,他重新看向大臣们, “伦敦塔中的叛徒将被一一审理,如果你们想要与他们作伴,我也随时恭迎,接下来,我要通知一下关于我家庭和王国继承的安排。”他顿了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我的女儿原定于在年满十八岁后前往那不勒斯成婚,但意大利国王希望她早日适应那不勒斯的生活,因此希望她能在春天到来后提早动身,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为了帮助我的女儿成为一个优秀的女王,我的妻子决定同她一起离开,为了防止外交争议,她将放弃英格兰王后的称号。” 他一动不动,而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亚瑟又道:“在我的女儿成为那不勒斯女王并嫁给意大利国王的继承人后,她将放弃她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同时,我的儿子自感无德无才,无法承担王冠的重量,他将前往布列塔尼和他的未婚妻成婚并共同统治,那么根据继承顺序,在我死后,我的王位将由我的弟弟约克公爵继承,在约克公爵死后,王位由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公主继承,若伊丽莎白公主没有后代或后代绝嗣,则由我儿子的后代继承。” 他每说一句话,大臣们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到最后他话音落后整个宫殿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几乎将屋顶掀翻的争论声,而人潮中心,约克公爵更是喜形于色,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哥哥对他如此慷慨,难道他真的没有发现他也是叛党的一员吗? 这个时候,他终于对妻子有了几分感激之心,但他身旁的约克公爵夫人虽然难掩喜悦,却忽然想到国王并没有在继承顺序中提到约克公爵的其他孩子,他已经笃定约克公爵只会有伊丽莎白一个孩子了吗?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女儿,却发现伊丽莎白公主正抬头仰望着国王,目光中混杂许多复杂的情绪,她在想什么? 很多个瞬间,明明是面对自己的女儿,她都不清楚她的想法,不过若她将成为未来的女王,早熟或许是件好事。好不容易等喧闹平静下来,白金汉公爵才作为贵族的代表率先发言:“恕我直言,陛下,您不应该在威尔士亲王尚在人世且可能留下后代时做此安排,这会引发动荡。” “我也不想这样安排,如果你们希望我儿子能够履行他作为王位继承人的职责,你们可以自己劝说他。”亚瑟一世淡淡道,他抬起眼睛,漠然望向殿内众人,“我不在意我的后代是否能够繁衍,或者能否坐上王位,我只希望未来的英格兰国王能贯彻我的意志,率领这个国家走向未来的方向,为了英格兰,请你们团结一致,我还没有到无法处置背叛者的年纪。” “为了英格兰。”在在场众人都还沉浸在震惊和恐惧中时,伊丽莎白公主率先道,因为这个插曲,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才如梦初醒地向国王表示忠诚,人群中,国王与公主目光对视,她继承了父亲的蓝眼睛,却完全没有他的人性和轻浮,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 在得知国王打算将她们提前送去那不勒斯后,玛丽对这个安排并没有惊讶,潜意识里,她相信亚瑟一世不会像亨利八世一样残酷地对待她们,再一次,在经历了政治失败后,她至少不用和母亲分开了。 那他该如何看待她们呢,在经历了这场背叛之后,他会对他的女儿失望吗,他会后悔对她们的纵容吗?玛丽的心情很复杂,在得知国王召见她后她终于如蒙大赦,立刻应允了召见前往里士满宫。 跨入国王房间时,她看到国王背对着她,手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也不过是将他的轮廓显得更加冰冷,但开口之后,她还是能从中觉察到一些熟悉的情感:“你来了,玛丽。” “是的,父亲。”她静了静,而后向父亲行了一个礼,亚瑟抬起眼,看着他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女儿,他半仰着头,这个时候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层欣慰了,“你要结婚了,玛丽。” “对不起。”玛丽低下头,她知道她的婚姻和王位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可她背叛了父亲,而亚瑟摇摇头,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玛丽,没有人理所应当为了别人付出,你只是听从你内心的召唤做出了你的选择。” 他顿了顿,复而郑重其事地告诫道:“结婚之后,你也要如今日一般坚持自我,你是女王,即便你会有丈夫和孩子,你也不是传统意义上顺服职责的女性,在这个问题上,你的外祖母就是你的榜样,在成为妻子和母亲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他看向玛丽的双眼,“不要让他像腓力一样主宰你的一切。” 腓力,腓力......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亚瑟,满眼不可置信:“你,你知道腓力......” “我知道他,你的一切,你死后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那么宽纵他们?”玛丽失控道,“你的弟弟,安妮·博林,还有那些新教徒,他们那样伤害母亲和我!” “我不能审判没有犯下罪行的人,何况我也不会因为我个人的私情损害英格兰的利益,凯瑟琳说的对,我抛弃了她,我不会为了她放弃英格兰的利益,正如她也不会为了我放弃天主教的信仰一样。从我逼她立下誓言,谎称我们并未圆房从而令她可以嫁给亨利开始,我就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残酷的人生中,以爱情的名义。” “你不了解凯瑟琳,玛丽,在亨利面前,她扮演着一个贤德贞烈的王后,但那是层画皮,是她所选择的身份,真正的她忠于自己的心,她只会做她自己。”他眼里浮现出久远的向往,“你不曾见识过少女时的她,她是天主教双王的女儿,那样地骄矜高傲又美丽,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永远地爱她,敬重她,这一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但当不可弥合的冲突出现,我们仍会离开彼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会像亨利那样休弃和虐待她,企图迫使她屈服,她不会屈服,你也不会。” “我真正应该憎恨的或许是我自己,我以爱情要挟凯瑟琳,让她对上帝说出谎言,而所有的惩罚都由你们和英格兰替我背负。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英格兰陷入反复无常的宗教改革,我也不会让异端裁判所进入英格兰的土地,那个我逼迫凯瑟琳立下的誓言真正伤害的人是你,你本应是我们的女儿,英格兰的玫瑰,你不应成为背负原罪的私生女,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一直想要尽可能地补偿你,我希望我的努力不能算完全无用。” 他站起身,将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什么?”她问。 “结婚礼物。”他说,“我不能亲自送你出嫁,但我想祝福你。” 那是一顶王冠,中央是三颗水滴状的红宝石,像是圣母的眼泪。玛丽捧着那个盒子,终于克制不住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跪倒在父亲脚下:“对不起,父亲,我让你伤心了......” “我说过,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给你们带来了后半生的苦难,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我理应偿还的代价罢了。”亚瑟轻声说,他扶起玛丽,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别哭了,玛丽,女王不应该哭泣,你不能让任何人操纵你的情感,丈夫不行,父亲也不行。” 丈夫不能操纵她,父亲也不能操纵她,她是女王,她的心只会忠于自己。玛丽离开了房间,朝着殿外阳光笼罩的地方走去,她遇到了一个人:“伊丽莎白。”她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在等我吗?” “是的,我在等你。”伊丽莎白说,“等你去了那不勒斯,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办法见面了。” 是的,她们很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所以伊丽莎白才想和她告别吗?“你要做个好女王。”她忽然道,她紧盯着伊丽莎白的双眼,“不要对你的父亲怀抱希望,也不要轻信你的丈夫和儿女,你是英格兰的女王。” “我的丈夫是英格兰,儿女则是英格兰的子民,在得知我要成为女王的那一刻,我就有此觉悟,我践行了誓言。”她说,她朝玛丽深深躬身,“亲爱的姐姐,我非常高兴,这一次,命运终于对你仁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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