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天照会怀疑到月读?不,不……你还没想明白。我问你,恶神是什么?” “是被天照大神分离的恶。” “有多少呢?” “六。” “六?” “月读大人也是其中一位,只有这样才说得通。现在来看,这个世界,包括您在内,有七位恶神。” “……哼。” “……我知道您离开高天原只是想活下去,但那些人类不应死。” “是吗?可我把恶神放出来之后,他们总要做点什么不是吗?”蛇冰冷的手指松了点力气,“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如果你被高天原追杀着,面临着和我一样的处境,你会任由他们摆布吗?” “我……” 她柔软温热的唇被冰冷的手指按住了。 “你不会,你甚至会做得比我更果断。我至少还来和你打了招呼,让你目睹了那一切。” 蛇的声音温柔又魅惑。只是短短几句话,主动权又回到了蛇的手上,她这才发觉自己胸口被什么轻轻压住了。 “这颗神格,你觉得被天照赋予了所谓的「爱」吗?” “……” “我忘了,直到现在你还信任着高天原。”蛇停了停,“对了,这事也很巧。我向他们提出让你来看望我的条件后,你就来了。” “我知道。” 关于天照的“爱”,她或许从未有过。 这是她唯一不确定的事。 天照将爱撒播,以这个世界的态度拒绝着她。 她不准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和蛇拉开了些许距离,重新掌控了主权:“既然您愿意和我说话,那我接下来就和您说说交易的事吧。” “什么交易?”蛇收回了手,兴致缺缺。 “无论世界是何样,生存是一切。” “这么说,你准备放我走?” “不。”她语气平静,“您已经有可以对付须佐之男的手段,我又何必冒险?” “……” “您没必要对我这么隐瞒呢。这高天原的秘密,我已悉数窥见。在您谋划的无数个未来,无数个世界里,终究会有意外出现。无论多么百密一疏,那个意外都会如期到来。” - 根源呼唤,本能前行。这前行的路程,漫长到我难以忍受。就像是将时间浓缩,将天地万物的沧海桑田,凝聚于这一条河。每一步,每一段河流,每一个分支,都带着世间百态,万物生死轮回。 春之播种,夏之生长,秋之收获,冬之贮藏,我曾体会过时间的流转,在这路程中,却被快速地流转了无数次。无数次的流转,生命周而复始,生而死,死后生,人类从野蛮到文明,直至跨越数不尽的世界存亡,进而疲累近死至终点。 脚下的水泛起花纹,令我头晕目眩。这条河,似乎永远都只有这么深。没有岸边,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或许有,但我完全无暇顾及。水中的记忆一次次把我拖入,一次次经历,可再回过神,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而已。每向前一步,就必须承受其中的记忆。 那漫长的见闻,无数的记忆,予以我当头一棒。我不清楚这些见闻和记忆从何而来,但我却意外地熟悉,就仿佛我曾亲身经历过。曾在无数个世界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曾见证过无数生命,无数死亡。只不过是忘记了,现在再重新记起。 我是那么想哭,却无法找到令自己哭泣的原因,无法因为谁,亦无法因为某事而哭。 那巨大的树影依旧遥远。 我想要停下来,可身体并不受我控制。 “别停下。” “——” “继续走。” 不是别人,是「我」在说话。 我试图说话,但嘴唇却是紧紧闭着。再次抬起脚时,我感受到身体的疼痛愈发明显。 被强行拖拽着走了又一段路,那些见闻和经历令我不得不试图抢夺着自己的身体。从来都不觉得控制自己会这么艰难,光是抬手就耗费了过多精力。 就在我要拼个你死我活时,双腿突然一软,我狼狈地坐在了河水中。我忙双手撑地,防止自己往后倒去,再经历一次那些记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累得只能坐在水中喘气。还未让我完全放松下来,雾蒙蒙的前方似乎多了一个黑影。 我慢慢地抬起头去看—— “阿……丰……?不,你是——” 虽然惊诧,但我尚且残留着一点理智。 “只有将死之灵的记忆,才会来到这里,”少女看向的是前方。 她的声音是如此平静温和,但又带着遥不可及的疏远。 “——所以你就是已经抛弃了「感情」和「自我」,甚至是自己身体的阿丰?” 少女这才看向我:“那段感情,已经回来了。我是……长大后的她。” “……阿丰那孩子长大之后才不会是你这样。”我有些厌恶别开眼神,却莫名觉得眼睛有些酸。 “拥有「自我」,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你以为我想做你的「自我」吗?!你知道我的心情吗?!你想过你把那些抛弃之后会怎么样吗?!既然不想拥有,那就一开始就不要产生「自我」啊!”我几乎是被那句话立刻激怒了,跳起来就扯住了她的衣领。 “……” “别不说话,你别想把你的责任给我,也别想让我成为你!” “……没有。” “什么没有?!你要不要我一件件数给你看?!那明明是你的命运,为什么要波及到我……” 抓着她衣领的手上掉落了眼泪。 随后我发现,她在流泪,而我自己也终于哭了出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流泪,我也会跟着哭。「自我」和我,不都是「她」吗?”虽然在流泪,但她并没有什么悲伤。 “开什么玩笑——” 我停住了。 不是因为说不下去,而是看到了她的胸口处一片血红,隐约有什么东西少了。 “对那个很在意吗?”她问。 我无奈地松开她的衣领。 “那颗心曾经用力地包裹着神格,最终用天照所说的「爱」,编织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你说……什么?” 难道说…… 她没看我,只是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那是只对「她」的「爱」。纯粹,干净,忠诚,疯狂。唯一的遗憾是,那个神格裂成了两半。” “——” “不然,这所有的一切,会进行得更顺利。” “你这家伙——” - 世界的出现,不过是河流分支。 世界的消亡,不过是河流干涸。 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世界是如何诞生,又如何走向灭亡,于祂而言并无意义。 ——都只是枝干罢了。 那条河,并不存在尽头。那些河流分支从不可窥探的高处而来,又流向了不可观测的低处。 她终于在那本能的呼唤下,停住了。在无穷无尽的河中,有一块小小的陆地。她为自己寻找的树的真相而迷茫,但还是决定登上那块陆地去看看。 那块陆地不过一个茅草房占地大,上面长着青草,立着一块石碑。 “神,全知全能。天地万物一瞥,人世间即是沧海桑田。异动有变,奔赴远山林莽,染尽春夏秋冬,生死心间,忘于荒途,迷途不返。”她轻声念出了一段,随后发觉有什么改变了。 自己周围再也不是雾蒙蒙的一片,而是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同时,在那些巨大阴影处,有着许多石碑。不光是刻有字,有些还画着画。 她不由得抬起头,于是,她看到了无数根白色枝条下垂的大树。那些枝条有些粗如手臂,有些细若草根,密密地纠缠在一起,从巨大的白色树干中倾泻而出。 因为枝条过于密集,她稍微抬手就能碰到。她轻轻地用手拨开那些枝条—— 如新生一般,枝条的白色脱落,露出新绿。 她不由得看向了树干。 可那里什么也没有,残留着的仅是树的轮廓。 枝条的白色脱落,随后是新绿。 不…… 比起那个…… 她快步走到了树干身边,想要伸手抓住树的轮廓,却抓空了。失落地将手收回,眼前的树却扭曲成了一个白色圆形状物。 在无数个世界,在无数个需要被神证明的世界里,渴望着全知全能的神明们—— 在她眼前呈现的,毫无疑问是那个世界的「现在」,「过去」和「未来」。 她看到了旧世界。 然后,回忆起了和须佐之男一同经历的那场惨烈的妖魔屠城悲剧时看到的场景。在经历洪水猛兽,虚无和衰亡,伊邪那岐最终还是带着人类抛弃了那片土地。 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半分不舍,也没有记住什么。人类向神明索求的,永远是生存和延续。他们记住的也永远只是带领他们生存和延续的神明。 她明白这些,也明白旧世界其实和她应该没有任何联系,但心头涌上的一种朦胧哀伤她却无法控制。 她看到了伊邪那岐和虚无衰亡战斗,看到了那虚无之海中与生相反的毁灭。 关于世界的诞生,关于世界的灭亡,她已然知道了。 随后,那个白色圆状物凝结成了一根枝条,重新成为了树干。 “……全知全能之神。”她收回了手,踉跄地退了一步。 可祂没有说话,只有枝条轻扶着她。 “为何要让吾看到这些?又为何唤吾来这?吾不过是……” 唯有此时,她才敢将自己的异样全然展现。无助,孤独,自卑,不安,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善良。 祂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将「过去」,「现在」和「未来」再次展现。 在那里,任何生灵的「天命」都一清二楚。须佐之男,天照,八岐大蛇,甚至是那创世之神伊邪那岐。 可唯独没有她。 ——她不属于那个世界。 同样,她在那里,也没看到出云国旧神的「天命」。 -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吃力地跟在她后面。 “身体分离罢了。”她顿了一下,随后停下来转身看我,“至于在那个世界的「我」,濒临死亡而已。” “那个世界……?那这里究竟是……” “是全知全能之神所在之处。” “……哼。”我冷哼,“既然这样,神又在哪里?” “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也包括天命吗?”我打断她的话,“既然是全知全能,我来的意义又在哪里?逼迫我走这条什么河……” “这是记忆之河。” “真是简单粗暴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千年前,「她」来这里,也是这么想的。”她说,“在这里,能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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