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鬼切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站住回头,只看到他大步向我走来,抬起手,将手中的伞递给我:“我不会说让你不去的话,我做不到……当然,让我现在完全放下源氏,我也做不到。” 我接过他的伞,笑着说:“嗯,阿切清楚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下头,又抬起另一只手:“我很清楚,所以,这个请带上。” 他的宽大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最后垂在他的手臂上,紧握着的,是一把含鞘宝刀—— “那不是阿切你——” 由不得我再说什么,鬼切利落地将伞和刀一并抓起,轻轻塞在我双手抱着的包袱上。我急忙抱住,而后看到他退了几步,朝我深鞠躬。 “祝君武运昌隆。” “阿切……” “在下于此,静候君归来。” 我走了好几步,终究还是深几口气,冷气顿时充满鼻腔,呛出点眼泪,突然转身:“阿切,看天空!” 他依旧鞠躬,愣了一下才缓慢抬起头。 天空漆黑,没有星星在闪烁,只有无数的小雪飘落。我看到他抬头,心满意足地转身,觉得全身,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希望和开心。 我明白,那确实是兴奋和热情,也早晚会受到现实的冷水。可至少此时此刻,这具身体里的心在滚烫地跳动着,仿佛在宣告着热爱我本该有的所有,以自己所能,去回答那些问题。 在这个可能里,我没有将那些所谓的问题看做是问题,因为没有了祂们,也没有了一定要得到答案的使命。可那些确实给出了自己要去做什么的方向。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从哪里去? 成为人类后,我便决定用一生的时间去回答和寻找,直至死亡——哪怕找不到答案,我也这么决定。 当然,最后也是这么做的。 虽然在那个存在为我设定的结局中,也有一个“家”——只属于铃鹿山的结局,只属于他们未能叹息的遗憾。 我再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不再一直注视着人性,也不再忽视,而是将它当作理应存在于这世界的万事万物之一,我已经融入进人类的世界,也不再是被这个世界所排斥之一。 这个世界,终究在第三个可能中接受出云国旧神——这一步走得如此艰难,得到结果之后,却只能长舒口气。 所谓的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循序渐进。 — 眼前的人类,并不能称为少女了,她露出了那个年纪应有的成熟和理智。 人类的时间如此短暂,尚未能把她和那么多个她对比仔细观察,就已经到了能做出不同凡响的决断的年纪了。 在这样平凡的日子里,鬼切会想起那些世界里不平凡的日子,以及本早该相通的心意,也同那些非凡的记忆,埋藏在心里,只剩下时间能过慢点的希望。 听到她的决断,面对离别,他的心里泛出一种极为细小的哀愁,让他无端地不敢面对。 可是她的声音中,带着他记忆中那些世界级,她不曾有的生命活力。纵然已经无法以人类的年纪称为少女,但鲜活青春的特质,仿佛从此刻才在她的身上展现出来。 好似她在这个可能里,才真正活过。 如此想着,内心的细小哀愁也便消失。她曾完全尊重了他的选择,无条件地支持他待在源氏。如今她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他也该无条件地去支持。 然而,等鬼切反应过来,她已经带着坚毅的眼神,离开了他的身边,也就是那时,他想起自己追出来的另一个目的。 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那个樱花木雕,她刻了多久呢?其实有些话,他早该说清楚了。只是,那个存在,为何要给他所谓的特殊缘分?为何会是他?他从心里的怀疑,却在对上那双格外真诚的青琉璃色眸子,几近烟消云散。 不知是何时的夏日,她曾捧着西瓜,坐在廊下抬头问他—— “阿切,你的青春是什么样子?” 那是只属于现在的她,仅有一次的少女时期,与青涩混杂着的成熟的作风,如同耳边吹来的夏日凉风,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青春……?” “啊……我忘了哈哈……”少女挠着头说,“毕竟还没有这么真实圆满地过一次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忘了阿切其实没有那种东西吧。” 当时逐渐浮现出的心情,又该被称为什么呢? 在两人沉默了有一会,鬼切抬起头看天:“那么,你的青春是什么样子呢?” 天上没有星星,但是夏日的灯火还是照在了两人身上。 “我的青春……”少女也抬起头看天空,声音小了下来,“不知道呢。” “……今晚上星星消失了呢。” “大概。” “大概……?” “因为,我不是很能理解阿切你说的那种心境——寂寥安谧,仿佛来自无法触碰的某处,就像要不断地去探寻着名为「祂们」的存在。想必阿切你现在也没办法理解我说的这些吧?” “确实……”鬼切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少女虽然熟悉,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完全蜕变了。 “没关系。”少女把投向天空的视线满满当当地落在他的身上,“我依旧是我,无论如何,那份心意是从来都没有改变的。” 是与他如出一辙的真诚,也是如出一辙的干净。 “等等——” 有什么在他心中跳动,并非陪伴时的涓涓细流,而是有什么顺着他的血液,悸动着他的全身,让他不由得在这寒冷的冬日,想起明媚的夏日。 …… …… …… 临别时一瞬间,没由来的恐慌,但是看到眼前的她,冲他露出的明媚笑容,他又在那时重新安心下来。 “人都走了,刀也给了,伞也拿了,差不多放下心来了吧。” “……我只是相信她一定会回来,但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那会省去好多事吧?” “……” “我也是从心里这么希望的。老实说,源氏虽然很重要,但说到底,还是她更重要一点,当然是对于我而言。那么,你呢?鬼切?” 在无数次的世界里,在他得到的记忆中,那些没有星星闪烁的夜晚—— 不会太久,他们会再度相见,到那个时候,星星消失的夜晚会再次来到吧。 — 最近,总是会想起从前的事。 模糊,或者清晰。之前的,或者是现在的。 事实上,他不太能那么清楚地分清楚,他在某个时段,想到的究竟是之前那么多世界发生的事,还是现在所处的……大概只能被叫做可能的现在。 在间断性的回忆中,他也不太能分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当下。 这样的不清楚、不清晰,从那个看不见星星的雪夜开始,逐渐频繁。春雨夏风,秋雾冬雪,看不见星星的夜晚成了他能确定自己的唯一存在。 这样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胸膛中窜动,不能够明确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然而,鬼切心里相当明白,虽然被留下那些记忆很困扰,但自己的心,确实有被什么牵动着。 他一直在精进刀法,为了在某个时间,与源赖光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只是内心深处,却还隐隐期待着—— 那到底该被称为什么呢? 一直以来只认为非黑即白的他,对这样不够清晰的存在,感到无奈。 准确把握那样的心情,还要将其诉说,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困难。 什么时候会见面?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呢? 即便幻想过许多次,也强行在中途便掐断了。他并不是没有后悔当时没能和她一起走,关于源氏和源赖光,他早已在那么多结局中看到过之后的一切,再待在源氏,说不定也只是类似的结局。 但,或许只有这一次,是属于由他/鬼切做出决定,与源赖光的真正较量。 “少有看到你拿着刀还会恍惚啊。” 源稚夕…… 鬼切这才看到自己手中的刀,仅仅只是托住,连擦拭也没完成。 他回答不上,索性擦拭起刀来。 “明天和家主比试,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看,总该拿出真本事吧?” “之前训练,你觉得我没有么?” “绝对没有吧,总有种被哄着练习的感觉。” “……源氏宝刀,不轻易露出实力。” “也对。”源稚夕点头说,“话说回来,你看了阿紫写的那个吗?” “那个?” “就是《平安浮世卷》啊。” “那个怎么了?” “我和你明明是她身边最重要的存在吧?为什么没有我和你的结局啊?” 鬼切停下擦拭动作,颇为惊讶地看了眼源稚夕:“你很在意?” “相当在意好吧?里面的哥哥完全不称职好吧?虽说也有善的一面,但到底出现的时间太少了……” 源稚夕喋喋不休——或许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性格,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男性,对自己妹妹简单明了的关心。 鬼切将擦拭好刀放好在刀架上,轻声说:“可是,她不是写了吗?” “……哈?” “就是现在。” “……?鬼切,突然觉得你和她在某个方面,格外相似呢。” 格外……相似吗? 或许是因为都经历了那么多,却无法忘却的原因吧? 可不管怎么样,等到她在这里死去,就会忘记一切,剩下的,就只有他了。 到时候,他存在的意义—— — 双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因为当他看穿了源赖光的刀法,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连挥动刀的理由都变得模糊了。 “这样一来,比试就已经分出输赢。”源赖光平静地说着,好似都已经预料到这些。 从比试之前的几天,就下着雪。鬼切庭院前平整的地,覆着一层厚厚的雪——为了比试特意留下的地方,本该雪白又平整,此时也因二者的较量,在雪面划出痕迹,好似那尽显风雅的字。平日里,被源赖光握住的刀,此时被倒插在身后的雪堆中。 源稚夕站在廊下,或是也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就结束。 他看着站在雪中一动不动的鬼切,又看向已经把刀捡起,朝他这边走来的源赖光。不知为何,心中生起一种熟悉的奇异感觉——在自己的双胞胎妹妹身上,察觉到的类似感觉。 那个从小坚强,好不容易到了源氏之后,却放弃刀法阴阳术,转而投入房间,八年也只写出《平安浮世卷》那样褒贬不一的作品。 就好像,生命在那个时候,才完全属于她。 …… 源赖光用眼神示意他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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