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问的是阿紫你自己想做什么。”阿夜否定了我的答案,“你难道没有想做的事吗?我并不是你的全部。” “……但是,除了哥哥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所以我才会很怕失去哥哥。”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哥哥的愿望……” “……那样是不对的,那是虚假的愿望。”阿夜轻声否认我,然后突然大声说,“什么啊,到头来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有些不开心,看着他闭着眼故意难过的模样:“才不是这样呢,难道为了哥哥的愿望也不能算真实的愿望吗?” 阿夜睁开眼睛:“即便是我是伪善,我的愿望是虚假的愿望,你也要继续吗?” “……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阿夜叹了口气:“算了……不过,可能接下来的几天,我回不来……你要自己一个人……” 阿夜的话无疑让我喉咙哽了一下,但我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阻止他。 于是,我不悦地冷了脸:“什么嘛……阿夜这是瞧不起我吗?我最近几天也在努力……” 阿夜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对不起。” 我愣在原地,并没有再说什么。夕阳的光线很快就落了下去,饥饿如期而至。也许是阿夜近期最后一次陪我,我拼命地遏制想要咬自己手臂的欲望,也终于忍到了黎明。 在昏昏沉沉睡去后,我醒来时,正是和昨天一样的傍晚。无端的恐慌升涌在我的心中,不断地翻滚。每当夜色暗下一分,腹中饥饿就越来越强烈。在桌上备好的饭团我没有动一口,我要吃的不是这些…… 也许是昨天忍了一晚上的缘故,此时的饥饿要比昨天更难忍受。 铁.链在我的挣扎下哗哗作响,在静谧的庭院中显得格外诡异。胸前挂着的紫|阳|花木雕在我的挣扎下散发着光芒……那是阴阳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阿夜会做这种事。如果说八岐大蛇是最不像神明的神明,那么阿夜就是最像那个神爱世人的神明了。 对所有事情都怀有容忍,又对所有的灾难予以同情和理解。明明他不过是个侥幸捡回性命的存在,却还是要为了人类,为了平安京…… 在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前,我伸手将锁着我的链子塞入嘴中。疼痛侵袭着我的身体,我逐渐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葵子没有死之前,自己也是一个人这样孤独地等着父亲和哥哥回来。 自己也会再次梦到自己在吃空栗的梦,想要哭喊却只能张嘴啃食。 后来…… 后来就想到了般若……他伸出手想要和我做朋友,但还是离开了。我听到他叫我“阿紫小姐”…… ……头也很疼,现在已经想不到任何事了。我倒在地上,缩在一起,而嘴中的铁.链上的结界已经开始松动了…… 巫女亡灵怨恨的声音开始传来了,我知道这是阿夜给我布置的结界,最脆弱时候了。 我扶着地站了起来,铁.链已经被我咬断了,现在只要不断地接近结界,就能出去……出去了,就能结束自己了。说什么自己能够忍受,这样的话也只是在安慰我吧……到最后,我也会变成和空栗一样失去理智自我的妖怪。如果是那样,不如现在舍弃所有痛苦地死去,也好过以后那样活着。 一步一步地朝着庭院走去,而一个重物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那是一把太刀,有些像阿切的那一把…… 但一定不是阿切。那么只有他了…… 可是他不应该在对抗伪神吗?连藤原家的阴阳师都全部出动了,他身为源氏的家主—— 不等我想下去,有什么东西塞入了我的嘴里。饭团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嘴巴,但是让我更加敏感的,是饭团里的那些东西……嘴巴被堵住了,而爬在地上的我只能抬着头,在夜色中,看到了他的侧脸。 “吃下去。”就像从前那样的命令。 舌头接触到了那东西,让我蠢蠢欲动。源赖光不再理会我,反而转身修补起结界。 “我是不是忘了和你提起,我和你父亲的事情?你不是一直在怀疑,是我派人杀了源稚弥吗?那我现在将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我和你父亲的交情还算不错,却也想不到他会爱上蛇妖空栗。虽说他接近空栗也是为了退治她,但心性不坚定之人,终究会被妖物吞噬。” 颤抖的手已经开始将饭团推入口中了。但是,饭团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能吃的,一旦再次碰了,或许就不能再忍住了。 “空栗不断吃人是因为神赐的力量她无法承受,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源赖光继续说,“但是,不论是妖物还是人,只要能为我所用,我便不会舍弃。更何况,你要是死了,阿夜也就不能为我所用了。” 被控制……然后再次被抛弃…… 没关系,即便是那样,我也必须为了哥哥而活下去。可我也不能再回到一开始那样了……饭团被我一点点地吐了出来,而我也看到在那饭团中裹夹着一根断了的手指。 源赖光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仿佛在审视我是否有资格再次和他说话。 “源稚弥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旁系了。他的阴阳术在源氏里数一数二,助我坐上家主之位也是极为有利的。于是,我拉拢了他,以感情为筹码,换得他的信任。狐妖的大火烧透了京都,也带走了我兄长的性命。”源赖光将太刀刺入地面中,低头看我,“那时我就明白,唯有强者才能平定京都,唯有退治妖物和利用妖物,才能让人间安定。可也是那个时候,源稚弥竟然爱上了那只我们一心想要退治的蛇妖空栗。为了保护空栗,源稚弥选择背叛家族,带着空栗东躲西藏,没想到那个时候那样嚣张的蛇妖竟然也会听他的话。不过,空栗留在这世间终究是个隐患。家族里的长老们想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 立在面前的太刀散发着冷光,我并不犹豫,双手握紧了太刀刀刃。 “他们找到了我,让我劝说源稚弥回到源氏。可这一切都是谎话。我见到源稚弥的那天,也见到了空栗。空栗确实是个绝美的妖怪,连性情也变得和源稚弥一样温和了。就在我和源稚弥相谈时,家族中的阴阳师早已经将阴阳术布置在了四周。受到惊吓的空栗怀疑是源稚弥布置的,于是心生怨恨,造成了不少的伤亡。”源赖光继续说,“源稚弥没有指责我,反而立刻去寻找空栗。我实在没想到你们会降生于世,毕竟源稚弥在知道你们当中必有一个会吃掉空栗的情况下,竟然选择让你们降生。为了摆脱我们的追捕,空栗向邪神寻求帮助。从邪神那得到力量,强悍无比,而代价却是吃人。后来……” 后来,后来空栗在父亲的劝说下,让我们降生了。当时的父亲,究竟有没有告诉空栗他知道的事情呢?而空栗在那个时候还信任着父亲,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终于在手上的一点痛感中,理解到那些话的意思。 源赖光轻哼了一声:“既然你知道结局,那就说明源稚弥把你们也考虑进去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从来没有否认源稚弥的手段,我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那种能够卜测未来之事的阴阳术,帮他想到了空栗死去的事实。或许正是他知道了空栗降生的孩子会杀死空栗,他才选择去接近空栗。也许他也想到了今天的模样,所以……”源赖光手中的太刀,从他腰间的刀鞘缓缓推出,“在你来京都之前,源稚弥拜托过我一件事。他说,如果阿紫成了空栗那般,希望我能够亲手杀了你。”
第59章 伪神(下) 源赖光的话,像是一把火,烧毁了所有的记忆。 “不是的……”我想要否认源赖光的话,记忆却翻涌起来。 “阿紫,你……”那是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父亲站在山下的村子前,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去那里留宿。 “父亲大人,怎么了?”我问。 而就在此时,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子,从我身边跑过去了,嘴里叫着“妈妈”的词语。 这是我陌生的词语。 “父亲大人,妈妈是什么意思?”我问。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了一旁。我没有在意父亲,反而看着那个男孩扑向了一个女人的怀里。 我有些似懂非懂,然后指着那个女人问:“父亲,那就是妈妈吗?” 父亲牵起我的手,离开了村子,趁夜回到了山上的宅子里。哥哥早早地睡下了,但我睡不着。于是,我来到了姑获鸟的房间里。 “阿紫小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她见我来了,就停下了手中的活。 “姑姑,妈妈是什么?”我第一次对她问出这样的问题,虽说以往我也问过问题,但总觉得这样的问题好奇怪。 姑姑愣了一下,似乎也很为难到底怎么解释。 原来那个时候…… “源稚弥不是那样的人吗?紫姬,你真的了解你的父亲吗?在我看来,他可是一个为了目的,连自己都不惜搭进去的人。”源赖光挥起太刀,周围的草屑都被他的动作震了开来,“我既然答应了源稚弥,也就不会轻易让你这么活下去。但我也说过,无论是妖还是人,对源氏有用的,我都会利用。你现在对我还有用,所以,紫姬,拿起太刀,为你自己战斗。”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我咬着牙忍泪:“不是这样的。” 我还在欺骗自己。我不愿意相信对我温柔的父亲,到头来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 源赖光不再说话,他的刀法十分凌厉,而我只是躲开太刀挥出来的风刃就花了不少力气。 不是这样的…… 我想要不断地反驳,如果就这样承认了,也就是在承认我也不过如此,一个被命运左右的生灵。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啊……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会就这样死去的。死在谁的手上,又该怎么死去,都该是我选择…… 真相的残酷,饥饿的折磨以及内心中的不甘心,让我再次碰到了冰冷的刀刃。堆积在心中的重物趁着我将刺入地上的太刀抽.出而倾泻在我的舌尖上。 嘶哑的声音破碎地从我的口中宣泄出来,带着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嘶喊。那种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这里死去的念头,撑着我挥起了太刀和源赖光对抗。 不是以往的练习,源赖光下手仿佛在对付一个真正的敌人。而我也在他的层层逼迫下,逐渐从饥饿的疼痛中清醒过来。 和源赖光的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天边的光彩逐渐亮起,从远处传来的悲鸣似乎是直灌我的脑袋。 再也没有心思和源赖光交手,手中的太刀被我一震,一旁的结界也总算露出了一个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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