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花信风（下） “汝最终还是来了。” 海浪拍打着沙滩，声音逐渐在耳边响起。我看着八岐大蛇站在月光下，其目光令我捉摸不透。 “那你也知道我来找你是干什么。”我将阿紫挡在身后说。 “呵呵……”八岐大蛇笑了，“吾本以为羔羊就已经很有趣了，没想到妖怪也这么有趣。汝本是从虚空中诞生，可谓是什么也没有，可现在汝的欲望吾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着眼前已经堕落成妖的邪神，并不说话。 我的欲望…… 本来也只是诞生虚空，不知自己为何物，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本来也只是作为阿夜的理想承载傀儡，为遏制他的恶意而存在。本来也只是偶然诞生的一只妖怪……我不该有那样的想法。 可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在意起那些事情了？ “不过汝也知道吧？即便印记再次出现在她的身上，她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八岐大蛇止住了笑，幽幽地问我，“同样，即便汝变成了那个神使的模样，汝也不可能——” “这是她的事。”我回答着，海边的浪潮也仿佛在回答着我的话。 八岐大蛇不再说话，只是伸出了他的手。我转过身，看着双眼无神的阿紫，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 我不懂……我不懂这种在心里跳动的情感是什么……只是这种滚烫得让我难受，想要无限地接近她的情感是什么。 自己诞生于虚空，毫无希望可言，却总是想要给她希望。所以那个时候，自己才舍不得死去吧…… “阿夕，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那是在打败八岐大蛇后，将源氏中的一些琐事打理，我正往自己房间走去的一个晚上，阿夜在走廊上叫住了我。 我本想拒绝的，毕竟那个时候，我已经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情，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是关于阿紫的事情。”阿夜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轻声补充了一句。 我只好和他一起坐在缘侧上。 “今天的月色真好啊。”阿夜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我低头看自己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倒影出一个明亮的月亮。 “你很在意阿紫吧。”阿夜突然这样问。 在意？话说回来，因为诞生于虚空，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听从阿夜的话，尽可能遏制他身体中留下来的恶意。那份恶意已然是和他那份爱相当的力量，强烈到让我不得不去在意。 “因为你们是兄妹，不是吗？” 所以我这样回答。 “不，我说的是作为‘你’，不是因为我。”阿夜这样回答我，“现在的你已经有能力摆脱和抑制我的恶之面，根本不需要再作为我的理想傀儡存在。当时把这样的东西托付给你……” “开什么玩笑？”我不禁心生怒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你说让我停下来就停下来？” 阿夜眨了眨眼，只好低了头，没有再说话。我放下茶杯，起身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成为了你。”阿夜轻声说，“我一直都不是个好哥哥，从来也没能好好地守护她……” “既然知道，现在就更应该好好地陪着她。”我颇为不耐烦地回答。 寂静的夏夜，我也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哈哈哈，你看你，这不是很在意吗？”阿夜笑出了声。 无论如何我都不适应这样的感觉，于是冷冷地望着他：“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当然不是啦！”阿夜正色地说，“你知道神明有神格吗？” “……？” 我想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但是我没有感觉到一点真实，所以我只是将她的手交给了八岐大蛇。 “你是说……你……”毕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我也不由得惊讶起来。 “比起这个，我还很在意阿紫说的狭间那个白色的东西。”阿夜一脸得意的微笑，“我得去狭间一趟。所以再过不久，你们去一趟冥界吧。请务必让她进入赛之河源，那里我已经和彼岸花说好了。” 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为什么要帮着你骗她？上次她离家出走，还不够你担心失望吗？” 阿夜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起来，最后变成了正色：“她失望才好呢。” 我将手中正在翻阅的书狠狠地拍在了阿夜的头上：“你知道你对她很重要吧？” “疼！”阿夜叫了起来，“就算你喜欢阿紫，也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可是赋予你生命的人啊。” 喜欢…… “回答问题。”我忽视他的抱怨。 “我对她才不重要，我只是束缚她的东西。” 阿夜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极为复杂。若她是神明，那么终有一天，源稚紫这样的存在，也会被抹去吧？ “……只有像你这样的笨蛋才会这么说吧。”我觉得有些无聊。 “反正我最后是要死的，先让她习惯一下吧。”阿夜轻松地说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 “到时候再给你解释吧。” 我和阿紫一样，都在他布好的局里。那个时候，他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那个神明而言，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吧。 已经不想回去高天原的神明，和想要神明回到高天原的神格，两者本就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所以神明自由了。 “阿夕，你应该不想死吧。”在去冥界的前一天晚上，阿夜这样问我。 死……死就见不到她了吧…… “虽然这样问你，但我也没有多大把握。”阿夜笑了笑，“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关于神明的故事吗？” 那样荒谬的故事，就算我想忘也忘不了。 “在伪神降临期间，天罚也会出现。本来我也想着，如果我们两个都死了，兴许也就没有顾虑。”阿夜停顿了一下，“但是我果然还是想让她好好活着。她至今还没有看到人间的美丽。不过，我不知道哪个选择才能让我们两个中的一个活下来，所以，你想要陪在她身边吗？” 陪在她身边……？ “……你想要说什么？”我不禁反问。 “留在冥界吧。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够活下来。” 紫色小蛇从八岐大蛇的手指上爬下，慢慢地朝着她手臂上原来那个位置爬去。 我盯着那条小蛇慢慢地爬过去，却看到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接着，小蛇被一只手捏住了。 我睁大了眼睛望向了阿紫。 她平静地望着八岐大蛇：“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看了过来。但是，心中苦涩漫了上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丑陋的自己吧？连带从小到大好好保护她也没做到。 她将小蛇放在了八岐大蛇的手上，转身向我走来。 “……阿紫？” “抱抱……我……”她说。 “不……我……”我下意识地退后。 月光下那样美丽纤细的她，我现在这个样子，本来都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如果不是阿夜这样嘱咐过我，我也许会和从前的阿夜一样，一直在暗中看着她，不再靠近她。 “抱抱我……哥哥……”她眼中有了眼泪。 ……是还不愿意接受阿夜已经死了的事实吗？我不再退后，却也没有勇气伸手抱住她。 纯白的发丝轻轻地蹭着我的手，她的手指轻轻地碰着我已经溃烂的脸。 “没关系哦……哥哥就算变成了这样，我也认得出的……”她的眼中全是依恋。 好想伸手抱住她…… 但是，心中有个声音在说…… 我并不是阿夜…… 可是……只要承认了自己是阿夜，或许她就能留在我的身边。 留在我的身边……那么，这样的谎话又要持续多久呢？当有一天，阿紫发现我并不是阿夜…… 不……我可以伪装的……甚至成为阿夜。 这样一来的话，我和直接杀了阿紫有什么区别呢？ ……原来阿夜那个时候在离开冥界，和我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阿夕……阿紫就拜托你了。”阿夜仿佛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虽然有些愧疚，但是交给你的时候，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 “啊……不，没什么。谢谢，以及……对不起。” 纵然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难过，我也不能再让她活在幻想中。这才是阿夜对我说抱歉的原因。一直以来，都是我和另一个他在伤害她，连现在她已经伤痕累累都不放过。 清明的月光变得晦暗起来，一切都在等我说出那句话。 “……我不是阿夜。”我将她的手从我的脸上拿开，“我是阿夕，阿夜已经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阿紫是已经意识到了。只不过她一直不肯醒过来，想要再次沉睡下去。 “……”阿紫低下了头，也收回了手。 “他已经死了。”我松开了她的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阿夜了。” 她沉默着，我试图想要看清楚她的想法，自己却始终看不清。 “这就是汝的答案吗？小樱花？”八岐大蛇的手压在了阿紫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阿紫？你……” 低着头的她让我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知道的，阿夜已经死了。”她抬起头说，泪流满面，“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一种巨大的悲伤突然笼罩在我的心头，我没法再说出一句话。 “阿夕……你刚才一定也在犹豫吧？我也想过，如果你刚刚承认了，我也许会觉得，原来你也和他们一样……”阿紫的声音很轻缓，“和那些抛弃我的人没什么区别……但是……” 八岐大蛇的手松开了，仿佛是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论如何，都请忘了我吧。” 是带着想要离开的心愿，阿紫转身跳下了悬崖。 “阿紫！” 我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八岐大蛇挡住了。 “你——”我怒火中烧。 “千年前，她与吾一同被关入狭间。在放走她这样有趣的存在后，吾便以沉睡打发了这千年的无聊。只是这千年后，这样有趣的存在，也独她一份，吾又怎会轻易让她变得无趣呢？” 天上下起了大雨，我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了。在冥界，虽然躲过了一部分天雷，但当天罚降临在我的身上时，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深渊的恐怖。 这样的天罚原本是阿夜要经历的，但是他早已经知道伪神一事，也必须有人要去做……原本那个人是我。 我们互换了命运…… 天雷穿过冥界直接打在了我的身上，击中灵魂的疼痛令我几乎放弃想要再度回到她身边的想法。灵魂在一点点地消亡，而我，留在灵魂消亡的边缘中徘徊着，痛苦着，无法摆脱，也无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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