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彰显着阿尔阿拉夫王朝的气数已尽,即使仍有贵族们想要挣扎,但却无力挽回。 王朝的衰败最先体现在仆人们身上,作为王宫的高级仆侍,丽莎曾经拥有过点缀着小珍珠的长筒丝袜和薄绸银裙,但如今她只有一些细棉布和不易破的棉麻粗布。她每日用纯银托盘把新鲜羊奶和各种肉类送到贵族房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银托盘已经被仆人倒卖出去,她双手托着的是锡。 甚至包括贵族们自己也参与过这种倒卖,所以当他们发现送来的食物是摆在锡盘上时,纷纷假装没有发现。 只有主教的办公室看上去仍金碧辉煌,用珍珠、珐琅、金子和象牙装饰的大门紧闭,彰显着主人的威严和奢靡。 种种一切,都预示着阿尔阿拉夫气数已尽,只有零星几个贵族在挣扎着想要维持他们原有的生活和优待。 卡洛斯·卡佩就是其中之一。 他侥幸从几年前那场变革中逃命出来,在地窖中募集了一批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贵族,试图复辟王朝。 随着变革自然的衰败,卡洛斯·卡佩不战而胜,他重新回到阿尔阿拉夫的王宫里。 九月底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法朗西斯参加了德米特的葬礼。 王宫里的人说德米特患了恶疾,是在午夜里突然去世的,法朗西斯不信。 或许是她日渐衰败的身体令卡洛斯放松了警惕,所以他允许她去看了德米特的尸体,并参加他的葬礼。 德米特穿着用金线刺绣的黑色骑士服躺在铺满天鹅绒的棺材里,他一辈子没当过骑士,却要按照阿尔阿拉夫的传统穿着骑士服、手捧《圣经》入葬。 法朗西斯知道德米特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圣经》,所以趁侍从们不注意的时候在棺材里塞了一本《荒原》。 她干不来仵作的活儿,所以即使见到尸体也无法知晓德米特真正的死因。 但至少不是坎特雷拉,服了坎特雷拉的人死状总是很惨,眼睛会微微外凸,口吐白沫,皮肤上会爆出青筋和血管,还有的会大小便失禁。即使最好的入殓师也不能抹去坎特雷拉带来的伤害。 这些可怕的、不体面的痕迹在德米特身上都没有体现出来。 他躺在黑色的棺材里,穿着干净服装,金色短发柔软又服帖,宛若熟睡。仿佛明天他还会醒来,穿上蕾丝袖口的柔软衬衫,然后在亲王们的注视下吃一点早餐。 “你终于自由了。”法朗西斯看着德米特的尸体轻声说。她穿着可以把全身都包裹住的黑色长裙,硕大的黑色帽子和蕾丝把整个面部遮挡,谁也不知道她是阿尔阿拉夫曾经的王后。 扶棺的是几个老贵族,他们面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只是遵照规矩在丧钟响起以后把德米特的棺材送上铺满白色玫瑰的马车。 法朗西斯不能再往前去了,她被两个强壮高大的士官看管住。马车开始向前行进,一些白色花瓣飘下来,木质车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法朗西斯缓慢地落下一滴泪来。 装有棺材的马车逐渐远去,德米特会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被葬在皇家墓园中。 卡洛斯·卡佩这次没有找一个新国王当他的傀儡,处心积虑地算计多年以后,他终于戴上那顶梦寐以求的王冠。 当那顶由黄金、宝石、珍珠和2000粒大大小小的钻石组合而成的王冠落下来的时候,卡洛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濒临高.潮的喟叹。 法朗西斯被送到一间新的卧室,并拥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 伊莎贝拉·卡佩。 他们说她现在是卡佩家族的小女儿,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所以从没有参与过王室的社交活动,现在卡洛斯成为国王,于是她变成了公主。 法朗西斯笑了一下。 她在阿尔阿拉夫的身份总是很多。 最初是权臣的女儿,后来变成未来的太子妃,接着是王后、死人,现在又变成公主。 卡洛斯·卡佩找到她。 “法朗西斯,你应该出发了。”但他仍旧用旧名字称呼。 几个穿白衣服的侍女依次走进来,她们表情上流露出机械式的木然。 法朗西斯知道自己必须和她们走。 她离开后,卡洛斯很快就颁布了一道布告。 【伊莎贝拉公主自愿进入神宫,终身侍奉神明】 法朗西斯从来没有进入过阿尔阿拉夫的神宫。这里是禁地,看守很严,即使是她也从来都进不去。 神宫里的一切都是纯白的,让人产生微微的晕眩。 法朗西斯轻轻按了按藏在长筒袜里的魔杖。 这是德拉科的魔杖,她最初被抓到阿尔阿拉夫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部都没没收了,只留下来治病的魔药——显然,卡洛斯暂时不打算让她死。但是他们收走了她的魔杖。 德米特在某次探视时悄悄把魔杖还给她:“我在他们搜你身之前把这个藏了起来。” 法朗西斯当时十分惊讶:“你不怕我用魔杖逃走吗?” 德米特陷入沉默,淡棕色的眼睛中有一些迷茫。他知道这样做十分冒险,说不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最终还是这样做了。他在理智中挣扎,却输掉这局抗争。 然而法朗西斯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魔杖很难再发挥出什么效力,德拉科的山楂木魔杖在她手中逐渐变成一根普通的木头。 进入神宫以前,她还是带上了它。 白色神宫处处显示出威严和庄重,这里几乎没有一丝生气,整座宫殿都十分冰冷,盛着白色蜡烛的水晶吊灯自上而下垂落,阳光从漏窗穿过,折射在几千片水晶上把整个宫殿照耀得不似人间。 白衣侍女们只把法朗西斯送到第三道门门口就停了下来,这里再也没有人了,但法朗西斯不能逃,神宫四周守着持刀的侍卫,她只要一冒头就会被押送回来。 “进入神宫以后,向前走,不要耍花招。”卡洛斯命令她。 法朗西斯自然不想服从这个命令,但是眼下她除了向前走以外也的确无处可去。 除了魔杖,她还带了一盒火柴。 神宫里四处都是白纱和白色的丝绸,她想假使魔杖还不能发挥作用,那么就点燃这里,和住在神宫内的人同归于尽 。 不知道又走了多长时间,或许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三小时,人在封闭的环境中总是容易失去时间概念,法朗西斯终于见到了住在神宫里的人——阿尔阿拉夫的大巫师。 她是个女人。 法朗西斯无比惊诧。因为所有的阿尔阿拉夫人都知道大巫师是个男人,虽然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但所有人都笃定大巫师是男人。 因为女巫在阿尔阿拉夫是要被送上火刑架的。 大巫师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还很年轻,金色长发,绿色眼睛,眼角下有一颗鲜艳的红色泪痣,她很漂亮,是那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见过她一面都忘不掉的美,即使她只是穿着和宫殿一样的白衣服。 但她从袖口伸出的手却已经很老了,如果只看手,她则是一个十足的老妇。 …… 玛利亚注意到法朗西斯在看自己的手。 她瑟缩了一下,十分轻微的动作,谁也无法发现,然后不动声色戴上白色的丝绸手套。 “你是法朗西斯。”她说。 真奇怪。法朗西斯想,卡洛斯给她取了新名字,但谁也不使用它。 “不要指责你的命运,每一代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女儿总要有一个人来牺牲,这是你们欠我的。”玛利亚说,诡秘地笑了一下。 她的确已经不再年轻了,笑的时候眼角会产生几条细纹,被脂粉掩盖的泪沟也显现出来。 “再走近一些,亲爱的法茜。”玛利亚无比亲密的呼唤道,“我会送你一段记忆。” 她握住法朗西斯的手。 一段段陌生的、属于玛利亚的记忆涌入法朗西斯脑海。 1530年,意大利。 文艺复兴的浪潮在佛罗伦萨达到顶峰。 色彩绚丽的油画、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圣器室、乌菲齐宫的崛起…… 美第奇家族在经历了三年的驱逐以后在神圣罗马帝国军队保护下重返佛罗伦萨。 玛利亚有一头令公主都羡慕的金色长发,翡翠一般的绿色眼睛。她母亲曾经是美第奇夫人身边的高级女官,但在怀孕以后被赶到了厨房里。 夫人怀疑玛利亚的母亲勾引了自己的丈夫,尽管这不是一个事实,并且已经得到论证,但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很难根除。 仆人们对玛利亚的身份议论纷纷。 有人说她的父亲是个马奴,有人说是男/妓,也有人说她是某个伯爵的私生女…… 直到玛利亚十岁那年,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 起初是她愤怒的时候招惹她的人会倒霉。比如管家的孩子会在冬天故意藏起玛利亚的靴子,让她光着脚在厨房里跑来跑去,玛利亚很瘦,打架的时候完全不是管家儿子的对手,但管家的儿子却在某个清晨意外从楼梯摔下来,瘸了一条腿。 又比如擦地的女人把珍妮丝——一只白色的长毛兔,它是玛利亚唯一的朋友——擦地女人把珍妮丝煮成一锅肉汤,没过多久,这个女人就因为感染痢疾去世了。 如果以上这些还可以解释为巧合,但是当玛利亚被人从树上推下来,却毫发无损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 渐渐的,人们要求把玛利亚赶出去,激进者则要求使用火刑。 也是在这个时候,玛利亚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触摸向别人展现自己的记忆。 但这项异能并不能使她逃脱悲惨的命运,她甚至不敢告诉别人这件事。 大约又过了半年天气,玛利亚收到了一封来自英国的学校录取通知书。非常奇怪,她不会讲英语,更不认识英国人,为什么会有英国的学校录取她?况且,这封信还是一只猫头鹰送来的。 至此,母亲终于愿意说一些关于玛利亚生父的事。 “他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劳拉说,曾经娇艳的面孔在厨房的磋磨下变得憔悴和苍老,“他是一个巫师,来自英国的莱斯特兰奇家族。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姓氏,但并不在意。” “我们在宴会上认识,他刚刚从英国的学校毕业,家境富裕,那时候正在游历欧洲。我们聊过几次,不久后,达成一桩交易。” “我通过美第奇夫人的关系替他搭线,帮助他收揽一波势力,而他承诺让我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巫师,他承诺可以把我变成巫师。” “很快,我如约履行承诺,但他不但食言了,还侵占了我,不仅如此,他还用魔法令我忘记了这段时间,直到你出生以后我才恢复记忆,但彼时他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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