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几年前,这个隐藏在深山树林里的村庄要更加的破旧灰败,郁郁葱葱的杂草青苔几乎爬满了每一寸砖瓦缝隙,就连简陋的墓碑也不能幸免。 酷拉皮卡平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没说什么,除下背包,翻出里面装着的一把折叠小铲子,开始松土动工。 他负责挖坑,我负责填埋。 没过多久,几十对火红眼就被我们归置完毕。 “有工具果然快了很多啊。”我忍不住感慨。 酷拉皮卡似乎也想起了几年前那一趟一波三折的窟卢塔族之行,眼眸里浮起笑意:“那时候,我是真的没想到……” 我擦干净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一定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吧?” “……确实。”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原本以为,窟卢塔族被毁掉后,我关于这里的记忆,就只会剩下痛苦和怀念。” 仿佛心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站在原地和他对视片刻,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于是我转过身,朝那片埋葬着我深爱的男孩的过去的地方,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非常感谢你们曾经对酷拉皮卡的关照,但是不好意思,今天我要带走你们可爱的酷拉皮卡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好好地照顾他……” “妮翁!!” 一肚子的话被打断,我只好止住声音,偏头看过去。 酷拉皮卡的眼眸微微睁大,茶色瞳孔还在颤动,脸颊甚至都漫上了薄薄的一层红晕,显然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我觉得很惊奇:“酷拉皮卡是在害羞吗?” “……不要说这种话。” 他懊恼地抱住我,弓着身,把脑袋埋到了我的肩膀上,清浅而湿热的呼吸拂在我的颈侧,激起轻微的酥痒。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瞬间柔软得不成样子。 我伸出手,抚摸他沐浴在日色中的金发:“酷拉皮卡,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你。” “我也是,妮翁。” 他缓慢地直起身,漂亮的瞳仁里清清楚楚地映着我的倒影,他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柔地触碰上我的脸颊,如同对待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 - 我们选择了一个阳光充裕、温暖舒适的海边小镇定居。 这个小镇名字叫“萨尔福”,位置有点偏僻,但人口不算少,交通也非常便利,镇子东边就有一座繁华的港口。 我们买了一套带花园的小别墅作为以后的家,又在附近的街道上开了一家书屋——这是我的提议,虽然目前以我们俩的固定资产,即使完全不工作也能安稳地度过余生,但总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何况酷拉皮卡那么爱看书,这家书屋也能当做是一间另类的收藏室了。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后,我们在海边举行了婚礼。 婚礼的规模并不大,只请了我们互相都熟悉的朋友。 那天傍晚的景色非常美丽,瑰红的余晖如火焰般点燃了天边的云层,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泛着粼粼波光,时而被海风吹翻起几朵灿烂的浪花。 湿润的空气、柔软的沙滩,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数十道身影比肩而坐。 这样的景色最后也被装进相框,挂在了小别墅的餐桌旁。 - 婚后的生活其实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酷拉皮卡不再忙碌了。但他一身强悍的学习能力并未就此止步,婚后第一年,他练就了一手精湛的好厨艺和一手做家务的好本领,把我养得活像个米虫。 我对此提出过抗议。 “人可以不进步,但是不能退化!” 酷拉皮卡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把厨房交给了我,然后那一天的晚餐,我只吃了半碗米饭。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他争夺过厨房,而是把阵地转向了其它的家务活。 我们还一起学习了某个地区的专有语言,预备等完全学成后,就出发去当地旅游。当然,酷拉皮卡掌握那门语言只花了一个月,而我花了……一年。 婚后第二年,这个旅游计划却没能如约实现。 ——因为我们的家庭即将迎来一个新生命。 那天晚上,从医院拿到检验单出来后,酷拉皮卡就一直有点恍惚。也许我也没有冷静到哪里去,回家的途中差点撞到路灯,所幸被他一把拉住。 夜风轻缓,路灯的光芒是昏黄的暖色。 我们互相怔怔地看着对方。 直到一道骑车经过的人影揶揄而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我才勉强找回心神。 …… 这天夜里,我和酷拉皮卡都失眠了。 时钟走到12点,酷拉皮卡突然半撑着坐起身。 “我出去一下。”他说完这句话,替我掖好被角,拿起手机走去了阳台。 片刻后,隔着一扇半开的玻璃门,我都能听见雷欧力骂他半夜发疯的怒吼声。 我没忍住闷在被子里笑了起来。 怒吼声很快就消失了,外面又传来断续而隐约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很轻,我听不太清楚。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后来夜深了,我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入冬的季节,这个扰乱了我们旅行计划的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是一个拥有着美丽的火红眼的金发男孩。 我和酷拉皮卡翻了很多词典,最后给他取名为“贝克”。 贝克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无论学习说话还是走路,都比同龄的孩子要快,但与此同时,他的胆量和精力也远超常人,当他还只有客厅的沙发高时,就敢独自爬上去、往下蹦。 当然,“咚”的一声过后,他被摔出了响亮的哭声。 从那以后,我和酷拉皮卡就不敢再让小贝克脱离视线,他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结婚第五年,也就是小贝克三岁的时候,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蓝发的小女孩,同样拥有着一双漂亮的火红眼,我们给她取名为“米娅”。 不同于哥哥贝克,小米娅的性格很安静,最喜欢的事情是听睡前故事。 贝克特别喜欢米娅,为了满足妹妹的爱好,他努力地认字、努力地看连环画,就是为了能在妹妹面前说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小米娅有时候会叹气。 酷拉皮卡找了个贝克出门上学的时间,温和耐心地询问米娅叹气的原因。 小米娅于是轻轻地告诉他:“哥哥,烦。” 我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 雷欧力、小杰和奇犽这些年偶尔也会来萨尔福小镇。 每当这时,贝克和米娅就非常高兴。 贝克喜欢小杰和奇犽,因为他们总能带来很多冒险的经历;米娅喜欢雷欧力,因为她长大了也想做医生。 贝克六岁那年,突然决定要离开萨尔福小镇,独自外出闯荡。他当然没能走脱,不出一个小时,他就被酷拉皮卡用追踪链抓了回来,关在房间里写检讨。 看着书桌前那道小小的背影,我稍微放下了心,但还是有一点想不通:“你说……贝克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谁?” 酷拉皮卡笑了一下。 “妮翁,其实我小时候,也和他一样。” “……” 我忽然就想起来,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理智的人,在年少时也是干过离经叛道的事情的。 - 外出闯荡的计划泡汤,贝克只能把心暂时收了回来,重新缠着米娅讲述他的宏图伟业。 小米娅又开始叹气了。 不过米娅现在已经可以表达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了,所以不用再被动地听着贝克喋喋不休。 兄妹俩有时候会把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了他们悄悄话的内容,心底感到好笑,立刻找到酷拉皮卡分享—— “你知道贝克和米娅刚刚在说什么吗?” “什么?” “他们在说,妈妈好可怜。” 酷拉皮卡移开了书,有些惊讶地看向我。 我清了清嗓子,模仿米娅的语气:“我们家里,爸爸、哥哥和我,眼睛都会变颜色,只有妈妈不会,太可怜了。” 酷拉皮卡愣了两秒,也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午后的光线透过纱帘洒落到他的半边脸颊上,一切阴霾都被洗涤一空,只余下柔和清澈的底色。 “妮翁。” “谢谢你。” 【全文完】 番外:心音 能够聆听他人心音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有时候你会发现,从你身旁匆匆走过的凶神恶煞的壮汉,心音意外地宽广美妙,像一条潺潺奔流的江河;有时候你却惊诧于,外表秀丽纤美的少年,心音竟然如此地冰冷沉重,如同一潭被瘴气所笼罩的死气沉沉的泥沼。 旋律第二次见到这个少年,是在诺斯拉家的一座郊外庄园里。他们一同参加这座庄园主人的护卫队的选拔。 少年表现出来的性格很冷淡,在大家互相交换姓名的时候,拒绝了参与: "我无法确定我们以后是否会成为同事。" 而且他对火红眼流露出了异常在乎的情绪。 那简直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愤怒和哀恸,深重的痛苦之音透过胸腔传出震动,像是要把聆听之人都给扯进那一望无底的黑色漩涡中。 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即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悲鸣,从外表看来也仅仅只是手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而已。 ……这是一个背负着苦难的过去的少年。 旋律叹息地想。 - 正式入职诺斯拉家的第一天,旋律见到了他们名义上的老板—— 妮翁·诺斯拉—— 一个眼神清澈、心音柔和、长相非常甜美的小姑娘。 嗯,这些形容在她看见那位温和疏离的少年后,还要再加上一条: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仿佛嫩芽破土发出“噗”的一声,柔软的春风吹拂而过,叶片轻轻一颤,羞涩地蜷缩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 那个名叫“酷拉皮卡”的金发少年并不知情。 - 当天下午,包括旋律在内的四名新上任的护卫队成员接到了入职后的第一份任务:护送诺斯拉家大小姐平安抵达卢克森地区的窟卢塔族隐居地。 队长达佐孽的话音刚落,身旁少年的心跳骤然变得急促而凌乱。 旋律惊讶地偏头看过去。 金发少年的表情极为震愕,墨色的瞳孔紧紧缩着,指节因为用力弯曲而泛出青白色,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犹如一只竖起了身上所有尖刺的刺猬。 混杂在那阵凌乱激烈的心跳声中的,还有一丝平直的、毫无温度的决绝——旋律起初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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