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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霞色，山山落晖，一草一木皆染上温暖的橘色，与那可怖的洞窟天壤之别，仿若有了人间烟火之气。 风动飒飒，少女的白发轻轻拂过肯尼的鼻翼，尾端沾染着刺目的血迹，白如残雪，红似朱砂。 红火凄艳的落日下，她就那么背着肯尼，一步又一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走着。 肯尼身形高大，她却那么弱小，影子在地上逶迤出一条悬丝般的细线。点滴的血迹溅落，蜿蜿蜒蜒出一条长长的小径。 那是思雅背着肯尼，走过的一条长长、仿若没有尽头的路。 她走的那么吃力，好像真的要走不动了。 肯尼轻咳几声，鼻端唇畔尝到的尽是鲜血，他低首轻嗤：“你说你啊，笨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靠近树木的地方，思雅晃晃悠悠着身躯，长舒一口气松开肯尼的双手，伴随着肯尼歪倒在树干的动作，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直跪坐在地。 肌肉用力过度，思雅开始无法控制地战栗，先只是低头轻咳几声。接着，大口大口鲜血从她喉中呕出，像是要将心肝脾都呕出来一般。她有些恍惚地抬起手擦拭着唇鼻间不断涌出的鲜血，很快袖口就被染红，干脆放下手，轻巧地扬起脸，眉目间溢满着小骄傲，得意地笑着。 “舅、舅舅，我厉害吧……” 她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对不对？这次啊她都没有用奶妈的治疗技能哦，她一点金手指都没有用呢，还是把肯尼救了出来。 终于也能像利威尔期望的那样，不用特殊能力，也可以成为队友放心托付的存在了呢。 思雅一直都知道，她没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那只小小蝴蝶，拼尽全力也无法飞跃沧海，不过是娑婆大千里最普通的一个。 她啊，可是她来到这里后真的很开心。 舅舅还活着、卡芬也活着，大家都活着。 肯尼瞪大眼睛，看着思雅微微眨动着双眼，像要努力看清自己，目光却逐渐失去焦距，软绵绵地俯身倒下，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你……脑袋里塞满屎的笨蛋，为什么啊？” 到底是为什么？肯尼震惊地看向思雅，脑中轰轰作响。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傻瓜。 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趴着的姿势很不舒服，血液呛在喉咙中，思雅不断咳嗽，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微弱。鲜血从她身下源源不断的涌出，那瘦小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竟能流出那么多、那么多刺目的红色。 旷远寂寥的天空下，夕阳斜斜地歪倒在一边。 晚霞看着温暖，落在身上却也凄冷冷的，空中卷起的落叶萧瑟无声，时间好像也在这寂静中缄默。 秋日的天空好远，远的天空之下的人也像被卷起的萧萧落叶，飒飒乱舞。 肯尼的声音也好远好远，听得思雅飘飘悠悠，好半上，侧脸垫着毛绒绒的青草，双眼迷离。 “咳、咳……大概因为，你们所厌恶痛斥的糟糕世界……恰恰是我热爱的吧。” 她背后，碎石石尖的一端划破脊背，伤口几乎贯穿整个上半身，血肉翻飞，就这么歪歪扭扭，流了一地。 涌出的鲜血染红肯尼胸口的衣衫，也浸透苍翠的山峡，像一场绵延不断的野火，汹涌烧向夕阳。 147. 思雅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托起，像睡在棉花里。一直堵着的血液流通，让她能够顺畅的呼吸，不用再一顿一顿的咳嗽，扯得她浑身痛的颤抖。 她其实已经不太看得清眼前的景象，只剩一团模糊，思雅觉得，自己这次大概率是要歇菜了。 那块原本应该打向肯尼的石块被她挡下，在很早的时候。后背剧痛袭来时，她其实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右眼剑三的系统面板不断报警，她的血条拉不住的往下掉，整个视线内都只剩下危险的血红色。 后来想想，生死有命，本就不应擅自更改，肯尼逃过死劫，自然需要付出代价，有来有还倒也很公平。 从衮达开始，思雅就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有筹码，世界规律如果可以被轻易撼动更改，又怎么会成为世界运行的固有规则？她从来都不是操纵的主宰者。 她换得那么多人的生机，得到这样的结局，并不奇怪。 肯尼调整着思雅的姿势，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向来握着武器的粗粝手指微微颤抖，细心而专注地擦拭着她口鼻唇周的血沫。 帽檐遮住他的眉眼，那总是懒洋洋的目光里流露出从未出现过的神色。或是夕阳温暖，秋风散落，肯尼眉间浮现出疲惫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忧伤。 他好像，在刹那间不可避免地走向苍老。 “舅舅……”思雅轻轻呢喃，“你有没有见过，城墙上的日落……” 她曾经和利威尔、艾伦他们站在罗塞之墙上，看过一场盛大日落。 长河落日摇摇坠入地平线，残霞未散，淡雾沉绵。金色的光芒打在周围所有人的脸上，浸润着周身温暖的光晕。他们一齐看向远方，沉默不言，灵魂却在云端自在，随着夕阳流落风烟。 这残酷不讲道理的巨人世界，处处充斥着荒诞和虚无、惊骇与恐惧。 即便是这样的世间，却也有思雅的留恋。 山川雾岚，风雨暮霭。 四月早天里的淡漠云烟。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被切碎的星子散落漫天。 也宏大也渺小，也脆弱也强悍。 千变万化，亘古无穷。 归根结底，世界不过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 “屋内燃起温暖的烟火，飘来阵阵食物香气……打招呼时的兴奋与吆喝，回荡在街边的角落里……他们互相问好、道别，在门后和家人拥抱……” 不远处的墙内，静谧的人间烟火袅袅升起。 孩童的嬉戏、升腾的炊烟、归家之人匆忙的脚步。 拥抱、亲吻，斜阳下的喧嚣与羁绊，路人行走时捧在手心的红色玫瑰。 “还有……还有所爱之人的笑脸……” 思雅见过很多人的笑颜，艾伦前仰后合的大笑，阿尔敏略带羞涩的微笑，让夸张的拍肩嘲笑，莎夏和柯尼吵吵闹闹的笑，就连三笠在艾伦身边时也露出过那么清浅的笑容。 衮达、埃尔德、佩特拉还有奥路欧，他们也是笑着的，喝着红茶围坐在一起相互打趣。米克话很少，看向纳拿巴的眼神却很柔和。韩吉总是手舞足蹈，荡漾起猥琐的笑容，莫布里托在旁边无奈地扶额笑。连埃尔文也会微笑，看着兵团成员的眼神坚毅，笑容却柔软。 她还见过利威尔的笑容。 那么浅那么淡，细长的黑眼睛漫不经心地眯起，捧着红茶杯看着部下们嬉笑打闹，他姿态放松，也在眸中淬出点点笑意。 思雅好喜欢他的笑容，即便那笑不是因她而绽放，又怎样呢？只要能让他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她愿意守护他所爱的一切。 她就那么偷偷看着、想着，想让他们——活生生的他们，就这么活下去。即便生命无常，也妄想抓住这短暂易逝的小小温情。 恒河砂砾，芥子须弥，刹那永恒。 “我啊……这些，都是我所爱的。” 她因为利威尔，选择大胆拥抱荒诞无常的世界，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与之抗衡。 就像背着肯尼在满是碎石的地上一瘸一拐地走，思雅走的吃力而疼痛。在肯尼昏迷时，克制不住的摔了好几跤。 鞋子在逃跑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出去，她就那么赤着脚，脚掌被碎石砂砾割得鲜血淋漓，眼里落下的不知道是血泪还是汗水，顺着下颌不断往下流。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种选择。 可是当背起肯尼的那一刹那，无数选择坍缩消散，摆在她面前的就是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没办法啊，这世界，就是会让人伤痕累累。 可她不后悔，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舅舅……”泪水从思雅眼角滑落，她涣散着视线，呼吸微弱，“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去看看她眼中的世界。 去替她看看，他们向往的墙外世界。 看看这混乱却也美好的人间。 “对了，差点忘了……替我告诉他……”思雅重重咳了几声，像被抽干所有力气。 “我一直，都透过他看向其他人。现在，我要去找真正爱的人啦……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再也不回来了……” 请忘掉她。 在记忆里将她彻底遗忘。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思雅觉得自己被人轻柔地抱起。像飞鸟归于长空，水滴消散海洋，跋涉千里，终于回到熟悉的怀抱。 她好像回到刚来到巨人世界的第一天，自己看着高大城墙逼仄的一角，看到调查兵团的双翼招展飞扬。她还看到自己吹着笛子在树梢唱歌，微风吹动她的双脚，她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飞到遥遥天边的夕阳上。 夕阳的光化作飞羽，纷纷扬扬洒落在她全身，那是她此生看过的最美光景。 “我好疼啊。”生命的最后，思雅缓缓闭上双眼，呢喃轻语。 她好想他。 万水千山，接她回家。
第43章 148. 看着埃尔德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自责没有将思雅带出来时，利威尔想自己应该是生气的。 他也的确很生气。 然而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恼火、无奈、叹气、没辙，还有「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如果能老老实实听话，每次都能如他所想那般，那人就不是思雅了。她总是如此，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如此。 轻盈浅淡，像长着翅膀的蝴蝶，握不住捉不到，只能静静看着她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下撒欢。 “哈？思雅那个混蛋，她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死掉，总感觉就算是我们都死了，她也能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好好活着呢。”见佩特拉等人满脸担忧，让宽慰着众人，活跃气氛，仰头哈哈大笑道。 对呢，思雅不就是这样吗？总是在奇怪的场景做出奇怪的事情，明明过分不靠谱却每次都能幸运的做点什么，让所有人震惊。 她不就是这样吗？ 利威尔无可奈何地微微叹气。 人该怎么去握住一捧细沙、抓住一缕轻风、亦或是挽留一抹彩虹呢？只能盼望、渴求、祈祷……让她走得慢一些。 他早该知道的。 在解决完那个恶心丑陋的罗德怪物后，利威尔抱着新缴获的武器，披上调查兵团的双翼披风，事无巨细地搜寻。 毫无疑问，这次他们大获全胜，几乎没有伤亡。与之前惨烈的对比，调查兵团似乎获得了一次做梦也不敢想的顺利结局。 毕竟连一直跟在肯尼后面的银发女人除了受伤较重以外都喘着气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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