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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神仙。”女郎垂下视线看了他一眼，又道：“父母不在身边时，行事就要更加谨慎。今日若非我在，你岂非小命难保？” “我错了……”小男孩飞快地认了错，讨好道：“姐姐能不能拎着我再飞一遍？” “……” 此时此刻，这条大河两岸净是些呼朋引伴的小孩子，成年人只有盛、花两个。茫茫飞雪中，女郎忍俊不禁地敲了敲小男孩的额头，无奈道：“行吧，你们都有份，一个一个来。” “啊啊啊啊啊！”小男孩欢呼一声，立马大喊道：“听着！小豆芽站最前面，你们赶紧从低到高地排好队！” 在小男孩的指挥下，河岸上的小朋友们迅捷无比地排了个一字长蛇阵出来，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好远。直到此时，这些小孩子才陆续消化完眼前的一切，意识到那个会飞的姐姐要带他们过河，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花满楼担心小孩子们兴奋过头再次坠河，便主动站到岸边看顾首尾。 醉吟先生白乐天曾有诗言： 岁暮风动地， 夜寒雪连天。 老夫何处宿， 暖帐温炉前。 两重褐绮衾， 一领花茸毡。 粥熟呼不起， 日高安稳眠。 江南的雪说不上夜寒连天，也没有凌冽的朔风席卷轮台。在这样一个小雪似屑的白日里，白衣女郎和花家的七童既没有在暖帐里安眠，也没有在温炉前饮酒，而是带着一群小孩子在大河两岸往来纵横，半点也不嫌麻烦。 盛无崖第一个拎到河对岸去的，正是那个落了水的小男孩。女郎倒也没有真的拎，而是把对方搂在了怀里，用真气隔开了纷纷白雪，低声嘱咐道：“你大些，过去后记得要维持秩序，别让其他小朋友离河岸太近。” 小男孩在女郎怀里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看好弟弟妹妹他们！” 细雪中，女郎足尖一动，悠然涉水而去。花家的七公子微微侧耳，听着雪中破空而去的风声笑容不减，低低道：“霜梅先拆岭头枝，万卉千花冻不知。”（注1） 很多年后，这个曾在浮冰上狼狈落水的小男孩也习得了一身武功，在江湖上闯出了好一片名声。他的刀法如雪似霜，轻功也格外出挑，被人称为“涉江白梅”。 腥风血雨的日子过久了，这位“横江刀客”常常想起小时候的日子。他想起儿时的那个大雪日，想起那位把他从寒冰里捞出来的白衣女子，心想自己学武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能在两岸自在往来么？何以长锁尘关恩仇难消？ 腊月二十八那天，陆小凤就像自己承诺的那样，果然如约赶回了小楼过年。花府家大业大，人口繁盛，花满楼再怎么离群索居，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回去和家人过年。为表歉意，花七童提前订了一桌酒菜在小楼里和好友团聚，过了腊月二十九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临别前的那一日，花满楼和两位友人在二楼自斟自饮，说了一夜闲话。陆小凤往来奔波千余里，眼底的青黑有些重，瘫在椅子上活像一条没骨头的酒虫。锦衣公子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折扇，视线落在虚空中，微笑着问道：“薛公子无恙吧？” 赤衣女子脸色一红，讪讪道：“他在神针山庄好着呢，不用操心了。” 花满楼听了这话笑而不语，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美酒芳香四溢。 盛无崖依旧只饮茶，不喝酒，倚栏对着夜雪发呆。小凤凰从椅子上跳起来将酒水一饮而尽，强行改变话题雀跃道：“嘿，玉姑娘，等七童回家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是什么样的地方？”白衣女郎回过头问。 陆小凤正想卖卖关子，不欲回答，谁知花满楼已经摇着扇子开口道：“绿水桥里的天字号雅间，花某已经订好了。从除夕到初七，二位都可以在那里自由来去。” “哈哈哈，知我者，七童也！”陆小凤笑了两声，主动向白衣女郎介绍起了何谓绿水桥。 绿水桥位于苏州，原是一方单孔的石板平桥，和青山桥合称姊妹。红衣女子口中的绿水桥，自然不单单指那方石板平桥，而是指掩映在姑苏深处的一个销金窟，集宴饮、乐舞、琴棋、游园于一体，是达官贵人、江湖豪客们常去一掷千金的地方。 绿水桥虽然不拒女客，但有明风气保守，就算这地方能为女子提供一处清净的所在，也没人敢正大光明地上门。陆小凤带盛无崖去时，也特地改头换面，给自己黏上了两撇小胡子，看起来似有四条眉毛。 盛无崖换上了一身花七童准备的男装，头戴玉冠，腰系金带，一身白衣皓洁如雪，看起来十分儒雅。陆小凤则换上了一身赤色的圆领麒麟袍，紧扎袖口，腰悬金刀，看起来格外风流俊俏。 绿水桥坐落在太湖之中，非乘船不得入。除夕这天，游人都得归家过年，按理说这里应当不像平常那样热闹。但陆小凤摇着小船赶去时，只见太湖依旧灯影绰绰，桨声络绎不绝。 一红一白的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船头，引得周围暗波流转。桥里的小厮将两人的小船拉至码头，一看到红衣公子抛出来的凭证便立马唤来一位地位更高的管事，将两人恭恭敬敬地往岛心深处引去。 盛无崖以前当社畜时，也挺喜欢泡温泉做马杀鸡。温泉馆里吃喝玩乐一条龙，她泡完澡能在里面嗨上一整晚，将各类美食尝个遍。绿水桥里的宴饮游乐，说起来跟后世北方的大澡堂子并无区别，只是没有那些现代的电子游戏而已。 看着这个时代令人眼熟的娱乐中心，女郎再次生出了对故乡的怀念，幽幽叹道： “花事晴暄绿水桥， 画楼红袖倚吹箫。 春风不管离水恨， 依旧青青到柳条。”（注2）
第129章 高唐凤影 10 绿水桥深处，纤枝摇曳，花影温柔。原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绽放的花草纷纷吐蕊，喧嚣如春。管事将两位客人引到花影深处的月洞门前止步，一位提着八角灯的宫装丽人款款而来，抿嘴笑道：“接下来的路，就由妾身相引了。” “那就劳烦这位姐姐了。”陆小凤扶着腰畔的金刀灿然一笑，胸前的金麒麟在夜色中隐隐生光。丽人娇嗔地看了陆小凤一眼，双靥飞快地浮起两抹红晕，随即莲步轻移，带着两人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那道月门。 按陆小凤的说法，来绿水桥头一件要做的，就是去他们大名鼎鼎的汤池里松一松骨头，洗去一身疲惫。绿水桥深处的汤池数不胜数，各有名号，有公用的，也有单人的，全看客人选择。花满楼定下的天字号雅间包含了一应酒水汤浴的花销，泡汤的池子很大，还是露天的，一抬眼就能看见太湖的烟波浩渺。 引路的宫装丽人叫杨妃，自言会时刻随侍在客人身边，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她说。盛无崖这辈子格外寡欲，没什么特别的需求。陆小凤倒是熟门熟路地要了一堆吃的喝的，还叫了十来个姑娘来给她弹琴吹笛，一点都不客气。 杨妃将两位客人引到温泉边时，白衣女郎发现池畔有个碑，上面写明了这眼活水的名号来历，还特地标注道：“此汤名曰‘美人’，有雪颜白肌之效，久浴可脂凝肤腻，玉削腰瘦。”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美白瘦身。 这样的汤池，显然不是给男子准备的。陆小凤原本还得意于自己天衣无缝的易容，谁知早就给人看出了真身。女扮男装的红衣女子嗔怪地瞪了杨妃一眼，苦笑道：“你既然早就看出了，月门那里怎么还跟我眉目传情？” 杨妃用团扇掩住口鼻笑了笑，打趣道：“姑娘的男装英姿勃发，妾身就算知道您是女儿身，也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呀。”言毕，这位宫装丽人又给陆小凤抛了个媚眼。 “你又骗我。”红衣女子强忍着没去接杨妃抛来的眉眼，三两下把自己扒光跳进美人池里去了。就在这时，她先前点的十来个乐手也到了，再加上那些专门负责斟酒捧杯的姑娘，美人池边的莺莺燕燕一下子就有点数不过来，十分热闹。 伶人们在露台上依次坐定，开始抱着自己的古琴琵琶吹拉弹唱。陆小凤靠在汤池边上，一面往嘴里丢葡萄一面冲好友招手，催促道：“玉姑娘，快来呀。” 盛无崖看着眼前的酒池肉林，整个人都有点懵。几个操着吴侬软语的年轻姑娘走到她面前，娇声道：“姑娘，请让我等为您宽衣。” 女郎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哑声道：“我……我自己来。”言罢，便一个人躲到屏风后火速更衣去了，谁也看不见。 夜色渐深，星光杳杳。盛无崖把自己埋在汤池里，只露了脑袋在外面，心想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她穿来前虽然也爱泡澡，但从未试过这种露天的私人汤池，更没有几十个姑娘围在身边，又是唱歌又是弹琴，还像妲己似的非要喂她吃葡萄…… 陆小凤和盛无崖一东一西，各自霸占了汤池两端。姑娘们分成两波围在客人身边，有的负责梳理头发，有的负责修剪指甲，还有的负责当靠枕，让客人把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盛无崖脸皮薄，干不出这种醉枕美人膝的事。陆小凤倒是自然得很，抱着姑娘们的大腿讲笑话，将一众妹子逗得花枝乱颤。 杨妃摇着团扇在汤池边统筹协调，将两位贵宾的吃穿用度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小凤满足地瘫在温泉水里，感慨道：“花七童可真够意思啊……”感慨完又冲太白元君朗声道：“玉姑娘，你松弛些，别紧张。” 盛无崖看着美人递到唇边的去皮葡萄，十分僵硬地张开了口。她左手边的丽人见状噗嗤一笑，凑到客人耳边悄声道：“姑娘，你们接下来的几天，也能找我等伺候饮食起居么？” “姑娘言重了。”盛无崖赶紧回道：“诸位愿意继续提供服务，玉某感激不尽。” “那姑娘接下来能继续穿男装吗？”那人继续问道。 “？” 那位丽人和自己的姐妹相视一笑，解释道：“我们都想看姑娘穿男装的样子……” 于是，在美人汤里瘫了一个时辰后，盛无崖和陆小凤一块出水，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眉眼生动，均张开双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屏风后，任由十来个姑娘按照自己的喜好梳妆打扮。 妆成后，陆小凤扶着金刀捻须一笑，旁边的一个姑娘当即捂住了心脏，结结巴巴道：“陆……陆姑娘，你能对着我再笑一下么？” 陆小凤当即把那人搂在了怀里，朗声道：“这有何难？” 因陆小凤个子高，那姑娘倚在她怀里只能望见对方的下巴，十分伟岸。围在盛无崖身边的几个姑娘齐齐看向自己的客人，眸光一亮。 “……” 外表看起来十分儒雅蕴藉的白衣公子脚步一顿，艰难道：“你……你们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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