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五条悟笑了两声,略带着嘲笑的语气开口:“不是吧?真成废柴啦?” 我没说话,看着干净的地板,回想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想要离开这里,于是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想往前走,好像……我的双腿一直没有反应? 五条悟似乎也发现了不对,收起了笑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五条悟的鞋子停在我眼前,我还维持着刚刚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第一次害怕五条悟的六眼。 “喂,硝子。” 但六眼的答案还是给了,我的双腿的确出了一些六眼都觉得严重的事故。 五条悟用术式提溜着我将我带出审讯室去硝子所在的医务楼。 夜晚很寂静,只有我们疾行的风声。他迎着风声问我:“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的语气还和之前一样,平常得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摇摇头茫然道:“没有。” 我该有什么想法呢?后悔?不甘?憎恨?还是喜悦? 我们到的时候,硝子也到了。她似乎就在楼上住着,看起来还没有洗漱。 五条悟举着我去各个仪器室,配合硝子完成各项检查。我悬浮在半空很安静很乖巧,五条悟和硝子在聊改造人的事情,听了一会儿睡意又涌了上来。 等我再次醒来,报告也出来了。硝子拿着报告去了桌子前,打开台灯仔细看了看,最后关掉台灯,走到我和五条悟面前,将检查报告递给我们。 “没救了。” 硝子在报告上点了点:“从这里往下,她所有的肌肉全部萎缩,血液可以过去,但几乎没起任何循环作用,流入端和流出端的所有数据都一模一样,没有一丝损耗,简直就像是传送一般。” “肌肉萎缩,细胞没有活性,不参与血液循环,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直白点讲就是,她骨盆底往下数20cm之后的部分目前只有一个美观的作用。” “我的反转术式没有效果,当然乙骨的也不会有。五条你应该看得比我们清楚,她那里拒绝任何咒力的输入。” “唯一能站起来的方式只有截肢。”硝子看向我,面上很是随意:“哦,还有一种,你的术式可能可以。” “不可以。”我摇摇头,呆呆道:“在来这里之前我也试过了,原因就和你刚刚说的一样,那是咒力和术式被拒绝的地方。” “那你要截肢吗?”硝子问我。 我抬头看向硝子,问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硝子你早就知道了吗?” 所以这么晚都还没有洗漱,所以那天我坦白一切的时候才会检查我的身体。 “有过猜想,”硝子整理着桌面上的报告,刻意敷衍地回道:“但没想到真是这样。” “哦。”我低下头看向自己存在但又不存在的双腿,它安静地呆在那里,一点死亡气息都没有。 我好奇道:“如果我不截肢会危及我的性命吗?” “那倒不会,就目前来看,它似乎只是被封印住了。” “哦,”我点点:“那我再考虑考虑。” * 2019年的夏天,我和母亲一起去了德国,在德国做了截肢手术,选在德国做手术最大的原因是为了配合后续假肢的制作。我右手的假肢就是德国公司做的,这么多年我用下来很方便,妈妈说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去德国做手术,还可以散散心领略一下异国风情。 的确很好看,在我双腿出事前,我有做过攻略。我想去国王湖,我还想去徒步,我想自由地行走在每一个地方。但现实就是母亲推着我到处转悠。 去年11月1日的时候,也就是我失去双腿的那天。我在11月1日凌晨的时候被五条悟送回了家,和06年不同,我不想再躲避了,我的右手也藏得够久了。 11月1日天亮得很晚。大概是在高专睡了太久,我一直没什么睡意。五条悟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寂静的夜色。那天的夜晚漫长地快要将我吞没,但我等的人一直都没来。 我以为会有解释的,就和我从前解锁术式一样,在这个终点,‘王雅次’会来跟我解释些什么,但没有,她一直没来。 这让我有些搞不懂,这是我改变结局的代价吗?第一次改变关键节点,我失去了右臂,第二次改变关键节点,我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天真,第三次则是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我在上帝心中的份量这么重吗?这些东西就可以挽救那么多人的性命。 其实,我不该难过的。这样的交换很划算,更何况我还可以通过手术站起来,站起来之后,我还可以按照之前做的旅游计划出行,我还可以奔跑在任何我想奔跑的地方。 可我已经失去过一部分身体了。我不再是16岁失去手臂时什么都不懂的‘幸运儿’,我知道了‘残缺’的痛苦,我知道了自己对‘完整’的渴望。但我现在又不得不失去了。 或许,不是因为我在上帝心中的份量很重,而是因为失去的东西在我心里的份量很重。 那天晚上没人知道我回家了,早上他们出门的时候我也没发出声响,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听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听着菜菜子她们出门前的告别。 我很难描述我当时的状态,我只是一想到我洗澡的时候身上有三个狰狞的伤疤和赤/裸裸的残缺时就忍不住发抖。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有人回来了。他冲进院子里,装饰的院门被撞的噼啪作响,然后是脚踩在地板的声音,再然后是楼梯的‘咚咚’声,最后是我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望过去,是满头大汗的惠。他紧握着门把手,身上的校服皱巴巴贴在他身上。他喘着粗气,一眼不错地看着我,像是在确认什么。 “惠,”我朝他招招手,露出一个笑容:“抱我去卫生间。” 坐上马桶的那一刻,我很想笑。看看,我曾经无法舍弃的东西,现在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 我想拯救世界,我想改变结局,我想大家都好好活着。但我也想自己可以作为人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完成。 如果没人回来,我除了尿裤子外就只有爬着去卫生间,然后再没有任何残障措施的情况下坐上马桶。这两种,于我而言,都击垮了我的自尊。 尊重和自由,是我一直追寻的,包括我自己在内没有人可以夺走这两个东西。 所以,等妈妈他们回来后,我坐在惠找来的轮椅上,解除了自己右臂的伪装,然后平静地告诉他们我的双腿也将不复存在。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们比我还要崩溃。她们似乎是在看我的双腿,但我的双腿没有知觉;她们似在询问我和惠发生了什么,但我没回答,惠说了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我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我闭上了眼睛,脑袋枕在惠的手上。惠握着轮椅的手把,指节分明,我靠上去之后他松懈了一些,让我能舒服一点,但轮椅依旧稳稳地立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我想,大家都还活着,我还能再次拥有尊严和自由,这就足够了。
第062章 IF线—铃木(2) 在我离开日本前的那个冬天和春天,大多数人都很忙,每个人都忙着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处理咒灵反而变成了最简单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从惠的口中零星听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动向,他们两人处理的任务变少了,但人更忙了。除了教学时间,他们很难看到那两人,甚至说还会偶尔迟到。 2019年春某一天,樱花盛开的一个午后,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出门去交办理签证需要的资料。在去的路上,在一个阴暗偏僻的小巷尽头,我看见了坐在巷子最深处的咒胎三兄弟。 巷子所处的位置本就很偏僻,路过的行人很少,他们还坐在巷尾的阴影里,如果是五感不敏锐的普通人应该很难察觉他们的存在。 我坐在轮椅上,在阳光、樱花、微风的眷恋处停下,他们三人坐在巷尾的排水渠上。血涂左手拿着两串江米团,右手送了一串在嘴里嚼着。他脑袋上那个原装的小小人脸流着血泪,属于血涂的血盆大口鼓鼓囊囊地在品尝人间美味。身旁的大哥和二哥则一脸满足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天之后,胀相一直没来找过我,我一直以为是他们还没做出决定,现在才知道可能是没有底气。 他们没有采纳我的建议,选择了以咒灵的身体存活。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我只是看血涂脑袋上的人脸有些不舒服。那张流着血泪的小脸空洞着看向我,倘若他能说话,倘若他知道自己被夺走身体的真相,大概率会极其愤怒和哀怨地声讨我。 咒灵和人类,我违背了自己的职责,完全基于个人喜好地选择了咒灵,站在了给予我特权和优待的人类的对立面。 我收回视线,推着轮椅悄声离开。我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不应该将自己对罪孽的解脱寄希望于他们身上,这个事件里,只有我不无辜。 * “王小姐。” 我交完资料准备离开,签证处的工作人员帮我拉开门后,我听见了呼唤。顺着声音望过去,胀相就站在台阶上看着我。 他抱着双臂,站在阳光里,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朝身侧的工作人员道谢,转动着轮椅从曲折的无障碍通道滑下,在胀相面前停下,露一个很有耐心的微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胀相的神色闪动,抱着双臂的手也松开,在空气中比划了好几下,最后又认命地垂下。他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似乎又万般言语想要告诉我,但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开始说。 我想要推着轮椅离开,他无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他也没有必要跟我解释些什么。 我想这样做,于是就这样做了。 我转动轮子从他身边离开,他双腿动了动,似乎像拦住我,但最终没有。 离开前,我告诉他:“我不在乎你的选择,这是你们的人生。” * 我办完签证,和母亲一起出门采购用品回家的一个下午,我们在家门口看见了五条悟。他站在我家的院门口,高挑的身姿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 身后的母亲收起了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我的轮椅上取下采购的东西,推开院子的铁门一个人回到家。 五条悟走到我身后,自然地推着我前进。我们路过夏油杰的家,离开了这片居民区,走过了街道,去到了家附近的小河边。 “京都有很多漂亮的河呢。”我看着勉强称得上河的水渠,回忆着自己在京都的日子:“星野总是会带我去一些犄角旮旯,有些地方我叫不上来名字,但真的很漂亮。” “说起来,”我有些好奇,抬起头看向五条悟,但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于是我收回了视线,看着小河边三三两两的人群:“我很少从星野口中听到你的名字,你们世家不应该很小就认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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