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听见,停止采集。青龙的夫人劝道:“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紫凰却开始数黑龙头上别的羽毛。 一、二、三……九。 黑龙薅了九根凤羽,而赤凤只拔到一枚龙鳞。 紫凰强烈的胜负欲发作,气愤地斥责丈夫:“废物!” 赤凤顾不得宝贝羽毛,连忙凑过去:“紫凰,紫凰,你听我解释——” 幼崽们团成一团,有样学样地模仿:“你听我解释——” 青龙夫人尴尬地笑笑,低声对儿子们道:“去姑姑那边玩。” 黑龙背着手站着,小裙摆随风拂过花丛,瑶玉项链叮当作响,眼眸灵动道:“过来。” 幼崽们就撒着欢儿扑向她,像鸽子一样咕咕个不停。 蛮荒尽头,应龙持剑走来。她着麻质长裙,满身朴拙沉重的银饰,高大而且肌肉虬结,脖颈上还沾染着血迹。 黑龙带着一串幼崽向她挥手,扬声唤道:“母亲!” 她颠颠儿地跑向她,辫子像蝴蝶一样翩跹飞落在后背,在旷野的萤石间遥遥张开双臂。 应龙忽地惊醒。 她坐直脊背,外衫缓缓滑落,嘴唇张开,那是即将回应的口型。 风凝固在这瞬间,她梦里的欢悦也凉透下来。 面前是永远平静祥和的火云宫,不是危机四伏又简单快乐的蛮荒。 应龙捂住额头,明显突起的腕骨挡住了眉眼。无声的叹息中,远方响起轻语,轻得几乎像是她的幻觉。 “母亲。” 应龙霍然抬眸。 七色烟霞里,五色灵芝丛后,勾勒出一抹清霜似的身影。那是与梦里少女相同的轮廓。 应龙微微倾身,眼眸眨动得很慢,像是怕惊破什么。 相同。 不同。 她的女儿不曾这般沉寂。 应龙静默片刻,轻笑一声。她低首,笑得胸膛连连震动,鸾凤鸟雀都惊惧地飞离,千年光阴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远远超出了负荷。 她止了笑,眼角溢出泪珠,遽然上前将那身影抱在怀里。 “闰儿,我的闰儿。” 敖闰半仰头,泪水淹没眼瞳,鼻尖殷红,神情凝滞如同没有灵魂的布偶,不敢对朦胧梦境般的重逢做出丝毫反应。 许久,她拥住应龙的背,轻声问:“你在等我吗?母亲。” 这么多年敖闰一直在问自己。母亲为什么不来看她?母亲在等她吗? 母亲还会记得她吗? 这些问题萦绕心头,让她不得不告诉自己,与漫长年岁相比,母女共度的时光短得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母亲把众多子女中的她遗忘…… 也罢,她也可以理解。 树叶沙沙作响,应龙眉眼深邃,抚摸她的脸道:“闰儿,你怪母亲吗?” “不是我不愿去看你,而是我与女魃早有约定。我处南方,她居北方,不得踏入彼此领地半步。母亲只能留在火云宫,好离你近一些。” 女魃是黄帝的女儿,应龙的战友。在黄帝与蚩尤的大战中,她们产生矛盾,自此分道扬镳。 应龙去冀州送了一次衣袍,就引得女魃与她战至两败俱伤,她终究放弃了看望孩子的想法。 敖闰目光震动,语气终于流露出真情实感:“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母亲不要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出现,少女时期克制住的委屈瞬间决堤。敖闰呼吸急促起来,控诉道:“那母亲怎么不给我写信亦或是千里传音?为何不闻不问?” 她刚到冀州时怎样孤苦无依,母亲难道想不到吗? 敖闰挣脱母亲的怀抱,透过模糊的泪眼注视母亲,执拗地寻求答案。 应龙抿唇,难过地避开了视线。 她如何开口? 上古大灾难降临,其实最适合平冀州的是她。可她跟随女娲补天,受了严重的伤。 女娲娘娘来商量时,应龙仍在昏迷中。敖闰立在母亲的床前,郑重地替她接过了这个任务。 应龙有意识,但睁不开眼。等她醒来,为时已晚。 众神都道她庚辰有个好女儿,她却没办法对这些夸赞感到欣慰。 应龙了解自己的孩子。 敖闰如果有母亲和朋友的安抚,就会安安分分地在冀州生活永生永世。 这怎么行? 应龙不能去冀州,母女将天各一方。 无论如何,重担不该落在孩子的头上。应龙想要敖闰出来。可敖闰还沉浸在自己是大英雄的骄傲中,任谁也劝不动、救不出。 应龙狠下心不再联系敖闰,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困苦,让自己成为她心里的执念。敖闰才会梗着一口气,冲出九重幽壤来找母亲问个清楚明白。 应龙算对了。 如今她望着女儿清减的脸,说不出缘由。 尽管应龙算对了,但那些年的冷落,又如何补偿? 母女无声地对视,像隔了层冰凉的琉璃墙。 敖闰垂下头,声音平和无怨,发间的小辫子隐现,“你有苦衷。” “没关系。” 她扬起脸,依稀是千年前骄矜的小黑龙:“以后对我好点,不,你要对我最好,天下第一好。” 应龙失笑,揉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我本就是对你天下第一好的人。” 敖闰沉思,含糊地答道:“母亲和杨戬并列。” 应龙:? * 灵霄宝殿。 玉帝听罢禀报,默默颔首,挥手道:“黑龙去寻龙神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告诉她,过几日来朕跟前回话。” 黑龙这次逃脱是自作主张,玉帝虽然不悦,却也只是想把她带来教育一番,绝没有到要惩治她的地步。 她们母女多年未见,他若是无情地拆散人家,岂不是寒了龙神和龙王的心。 玉帝慈悲,已然准备将这件事揭过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话音落下,仙侍们称是告退,杨戬哪吒悟空却纹丝不动。 玉帝有些头疼,一瞪眼问:“怎么?还有事?” 哪吒和悟空不约而同地转向杨戬。 玉帝语气和缓了些,慈爱道:“清源啊,你有话不妨直言,朕定然全力帮你。” 杨戬立在飘然的仙气里,耳尖逐渐变红。他轻咳,端正俯身下拜道:“祖父,清源心悦敖闰,欲与她结为夫妻。” 玉帝:? * 南天门外,顺风耳倒吸一口气。 千里眼不明所以,四处张望,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好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顺风耳仿佛被惊天大八卦砸中,语言能力退化到只能喃喃几个字:“我去,他们是真的!” 千里眼愣住。 “谁啊?!” * 灵霄宝殿中,玉帝茫然地立在氤氲雾气中,宽袍大袖飘摇。他精神恍惚地走近杨戬几步,撩起眼前冕旒的珠串,眯起凤眼道:“你说什么?” 杨戬再度开口,神情自如,贴心地扬起语声好让自己的祖父听清楚:“清源与敖闰两情相悦。” 玉帝后仰,下意识去看王母。 王母仍然端坐,面带微笑,容色摄人心魄,细微的纹路更为她增添威仪。 玉帝心念一动,想起来昔年蟠桃会的对话。 ——“清源怎么还不来?” ——“他在准备成亲。” 当时玉帝震惊不已,连连追问。可无论他怎么问,母女几人都避而不谈。玉帝日理万机,又未见杨戬真的成亲,就把此事淡忘了。 没想到啊。 玉帝没想到,清源在这等着他呢。 只是,清源怎么会与黑龙相识?玉帝疑惑地问出这个问题。 杨戬目光温和,轻声道:“两情相悦,并无缘由。” 玉帝忍不住笑了,指着杨戬道:“你啊,你啊。” 清源自幼就是有本事有主见的孩子,八岁就能劈山救母,玉帝一直很骄傲。 玉帝自认为是开明的家长,从未干涉过后人的婚事。他反身回到宝座,按住桌案,抬眉道:“清源,你是要朕为你们主婚?” “是。” 玉帝捋捋须髯,高声应道:“好。” ----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本章掉落红包,非常抱歉这么久没更,疯狂鞠躬。 注:1.火云宫,《封神演义》中三皇的居所,位置大约在南岳衡山。 2.《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 3.《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
第69章 西海。 水晶宫中明珠辉煌,琅玕树上缠绕彩色绸缎,鱼虾熙来攘往,神仙谈笑风生。 摩昂身姿挺拔,指挥属下清点金银箱笼。 精卫翘着脚坐在龙王宝座上,随意挥开一箱盖,惊叹道:“这么多好东西!” 大鳌笔走龙蛇,详细记录每样珍宝,“银稜檀香木函子九枚、水精枕九枚、琉璃茶椀柘子九副……那当然,咱们西海拿出来的聘礼决不能被比下去。” 黄天化抱着酒坛从宝阁里跑来,“看我找到了什么?千日酒!喝喝喝,今晚不醉不归!” 千日酒,顾名思义,喝完会醉死一千日。他们在商周时期尝了一坛后,直接不省人事,差点错过封神。 哪吒无语凝噎,“好,醉倒了正好不用参加师兄和龙王的婚礼。” 雷震子质朴地问:“黄师兄不想随份子?” 黄天化:“……” 摩昂和大鳌不约而同地背过身,用行动表示“没听见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黄天化咬牙道:“你们是不是忘记自己是神仙了?我就不信,凭我现在浑厚的神力还能醉成那样。怎么,你们没这个自信?” 哪吒松开环胸的双手,接过酒坛,嗤笑:“怕你?” 雷震子憨憨地同意:“好吧。” 精卫一跳,跳下数层琉璃台阶,随意道:“大鳌,别让他们耍酒疯,我去找找敖闰。” 大鳌应声,注意力从聘礼清单转移:“你提醒我了,一直没看到她。” 珠珠刚装饰好寝宫,回到正殿道:“我也没有见到姨姨。” 婚礼前夕新妇离奇失踪为哪般? 大鳌手一抖,差点把礼单写成三界小报。 精卫扬起眉头,气势汹汹地走遍龙宫,终于在一株珊瑚后发现敖闰的身影。 敖闰在读话本子。 她黑发散落,颈间系着一枚如意结,柔软的脸颊贴着珊瑚,安静得与其他处形成鲜明对比。 纤长手指捏起书页,捏起了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故事,墨字在水中晕成一团。 精卫叉腰道:“好啊,原来你在这躲清闲。” 敖闰抬眸,淡定回答:“什么躲清闲,我这是在学习,学习一下婚后日常生活。” 精卫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字都花了,你能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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