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赋,肯努力,川上加奈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大家辛苦了。所有的拍摄工作在这里就正式结束!”桐原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接下来就是后期制作阶段,收音组记得仔细核查,宣发组要继续跟进。” 话毕,桐原自己率先鼓掌,随后整个剧组成员都跟着欢呼庆祝。 裹在厚重毛毯里的加奈也噼里啪啦地拍手,看起来就像刚从海里蹿出来的企鹅。她此刻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哪怕重来一次,顺利完成拍摄工作还是让她格外兴奋,四年后的死亡结局也无法让她就此沮丧。 在向桐原导演和工作人员们一一表示感谢后,她被催促着坐进了保姆车。 作为剧组里唯二浑身湿透的人,川上加奈现在都没能回温。哪怕她很强硬地遏制住打哆嗦的动作,苍白的脸色和偏低体温却骗不了人。 “回去好好休息,煮点葛红茶——你不是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吗?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心情晴朗的桐原格外健谈,在关上车门前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看起来就像川上加奈的长辈……当然,从年纪来看,四十多岁的桐原的确是一位长辈了。 在演艺圈,因为看惯浮华失了本心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很多在一开始颇具灵气的新人,经过几年蹉跎后,剩下的星光都被消耗殆尽。因此要想在这个圈子里常开不败,你可以享受头顶的荣光,却不能被过多的光亮迷了眼睛。 桐原不希望川上加奈有朝一日步他人后尘,也更清楚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演技与底蕴缺一不可。他这番话显然是在委婉地提醒川上加奈,这个年纪什么事情不应该做,什么事情不能随意懈怠。 对演绎人物的理解深度是与受教育程度挂钩的,如果没有深入解读作品含义的能力,单纯复述台本的表演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现在的川上加奈正值青春年少,更不应该顾此失彼,将学业弃置脑后,在若干年后又因为眼高手低而望洋兴叹。 正因为这番苦口婆心,在川上加奈的眼里,桐原才成了极其特殊的存在。 作为第一次拍摄工作的导演,桐原是继仙道彰之后的第二位伯乐。并不漫长的拍摄经历里,桐原从不藏私,只要川上加奈有所疑虑,他必定会倾尽全力进行解答。 与其说是导演与演员的关系,他们更像是没有严格束缚的老师与学生。 在演艺圈,各种各样的怪才都会存在——桐原就是一个性格古怪、面对拍摄工作却极其虔诚的天才导演。 他果断敲定合适的角色,在拍摄过程中持续探讨新的灵感,并且有足够的能力与勇气将其付诸实践。而在工作过程中,任何的问题都逃不掉他的掌握,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角落留存漏洞。 这个片场就是他的疆域。 这样的性格放在日常生活中,未免会让人觉得难以捉摸且过于吹毛求疵。可放在桐原身上,川上加奈只感到敬佩。而在这份憧憬与敬仰之后,她会暗地里卯足了力气,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正如桐原的叮嘱,现在已经进入十一月,一个月之后就是期末考试。请了一周假期的川上加奈该赶回学校补课了。 在剧组人员的目送下,仙道载着加奈驶离镰仓,回到东京。 只存在两个人的小空间里,川上加奈恢复了惯常的安静,也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思考自己的遭遇。 陡然拥有自己将来死掉的记忆,听起来着实荒谬,但川上加奈并不愿意掉以轻心。受到不可抗力的影响,她现在彻底没了四年间的详细记忆,这并不让她感到茫然,反倒是松了口气—— 就像看电影被人提前剧透,后续的剧情会很无趣。得知自己将来会做什么、遇到什么样的人,这样的生活也是无聊至极。 因此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如何避免四年后的结果。 她当然不想莫名其妙地死掉,倒不如说,没有谁会愿意被一个路人甲操控命运。既然现在能够留存关于那位凶手的记忆,她就绝对会好好利用这一个“漏洞”,想办法把人找出来。 果然还是不甘心……在自己还没达成梦想的时候被腰斩,这种结局的怨愤甚至超过了被杀死的控诉。而那个自称是被选中的、可以掌控川上加奈的命运的人,自以为是神明,实际上早已被信仰所抛弃了。 川上加奈从不相信命运,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未来交给别人操纵。 “在想什么?”看着副驾驶座上安静缩成一团的川上加奈,仙道突然开口,“表情有点奇怪哦。” “欸?” 一听到自己的表情被评价为奇怪,川上加奈第一时间放下头顶的遮阳板,借着上面的小镜子仔细端详,结果发现自己是被仙道给骗了。 就说嘛,她的表情管理怎么可能失败? 可这么一来,川上加奈无意中印证了仙道彰的猜测——她刚才的确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以致于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仙道言语中的陷阱。 思考了几秒钟,川上加奈彻底投降:“仙道先生,你相信……某个时候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关于将来的某些暗示吗?” 川上加奈的语速渐渐加快,这是她正在快速思考、试图传递出更多信息的行为映射。 而这句话听起来还有些绕口,至少仙道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应,而是跟着思考了一会,才斟酌着给出回答。 “听起来倒有点像平行世界以及虫洞理论,难得见你在这种问题上犹豫。但是既然这样开口问了,你肯定已经潜意识选择相信了吧?” 仙道彰扯出一个轻松的笑脸,浓眉下的深邃双眼承载着长久积淀出的睿智与豁达:“如果想要提前规避风险,那就把潜在因素找出来——你知道的,只要是合乎法律与情理、对你有利的事情,我是绝对支持的。” 川上加奈偏头看向手握方向盘的仙道:“仙道先生这句话说得真帅气啊。” 仙道彰惯常是那副悠哉游哉的语气,偏偏该做的工作都会圆满完成,让别人挑不出刺。而平日里相处起来完全不摆架子,让川上加奈下意识忽略了对方的年龄。 但实际上,仙道还是那个被很多人崇拜着的可靠的前辈。 在察觉到川上加奈有不想明说的小烦恼时,仙道用朋友间的语气悄悄安抚,半真半假地摸清烦恼的缘由,然后又半真半假地给出自己的允诺。 “怎么样?”仙道笑眯眯地接梗,“不错吧?” 川上加奈比出大拇指:“非常不错。”
第4章 明明只是玩笑话一般的交流,川上加奈却奇异地获得了安全感。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记忆里的殒命也刚满二十一岁。仙道是除父母之外加奈最信任的人,而在这个时候获得经纪人的维护,对她来说无异于久旱后的甘霖。 川上加奈暗自下定决心——不管将来的结局能否被改写,她最重要的都是把握好眼下的生活。如果因为忌惮或焦虑而踟蹰不前,她只会让自己的宝贵光阴白白蹉跎。 能够迅速调整好心态,是川上加奈的一大优点,而她的坚强并没能让身体也跟着强韧起来……还没等车开回东京市区,她就猝不及防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不起。” 带着越来越重的鼻音,她又抽了一张纸巾,悄悄侧过头揉了揉鼻尖,然后把纸巾捏成一团塞进了垃圾袋。 病来如山倒。在初冬的海水中泡了将近半个小时,川上加奈果然着凉了。一连串喷嚏下来,表现出来的感冒症状也越来越严重。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说抱歉?” 把车开进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一路走到停车场内的电梯厅,仙道拎着临时买的感冒药按开了电梯门,语气颇为无奈。 头顶的电梯灯亮得晃眼,加奈下意识低下头,隔着口罩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因为没有维持好身体状况,接下来的学习和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 在这个时候,仙道终于看到川上加奈属于一个孩子的模样,可因为对方正在生病,这种稀有的社交状态并不让他感到满意:“这不怪你,在海里拍戏本来就有风险。” “可是……仙道先生就很强壮。” 仙道不知是该说谢谢还是该开口嘲笑:“你确定要和我这个一米九的前篮球运动员相比?” 想到在健身房里见到过的仙道的肱二头肌,加奈疯狂摇头:“不比不比!” 她和经纪人先生的体能显然不在同一个级别。如果仙道一拳狠狠揍过来,她肯定会从3D变成2D。 电梯在公寓楼二十层停下,发出“叮”的一声。 仙道扯了扯唇角,将加奈送到了她家大门口,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回去吃了药好好休息,明天如果还不舒服就继续请假。” “那么——再见。” “再见。路上注意安全,仙道先生。” 目送着仙道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川上加奈走进家门,不出预料地发现家里并没有人。 川上夫妇最近几天都不在东京。他们一个跟着舞台剧剧组在关西巡回演出,一个带着芭蕾舞团在中国开展交流访问。好在川上加奈向来是个独立的性格,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很好地照料自己。 可现在是生病的时候……她果然还是有点想他们了。 想念归想念,眼下养好身体才最重要。她用电话叫了一份粥店外卖,指定挂在大门口外的把手上,然后迅速钻进浴室,用一个热乎乎的泡泡浴驱走身上的寒气。 洗完澡之后,外送预定的时间也到了。川上加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慢吞吞走到大门口,刚好听到了走廊上隐约传来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放轻脚步,踮着脚从猫眼往外看——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头戴鸭舌帽的男人背着外送箱走了过来,刚好在川上家门前停下,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挂在了门把手上。外送员的鸭舌帽看起来略微宽大,刻意压低的帽檐遮住了大部分五官。因为走廊灯光制造的阴影,川上加奈只能看到男人瘦而长的半张脸,以及延伸到嘴角两侧的深刻的法令纹。 男人并没过多停留,很快消失在川上加奈的视线范围内。随即是隐约传来的电梯门的动静,他看样子已经下楼了。 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川上加奈额外等了几分钟,然后才打开门取回外卖。 病号专属的粥点是预料之中的清淡,这个时候吃起来还是有些败胃口,川上加奈突然后悔没有备一些让人愉悦的小零食,只能用经纪人买的梅干解馋。 硬着头皮吃掉了白粥和感冒药,她强打着精神在瑜伽垫上完成拉伸动作,试图借着筋骨的舒缓排解掉躯体上的沉重感。 整个人跪伏在地,双手前伸,腰身下压。川上加奈维持着这个姿势闭上双眼,慢慢调整呼吸,一心一意听着墙壁上挂钟行走时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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