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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林殊受了血气的刺激，双目赤红，云蘅一惊，中了火寒毒的人会逐渐失去人性，甚至嗜人血。 云蘅半跪在暴怒的林殊边上，伸出一只雪白的皓腕：“你要吸血吗？那你用我的吧，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靠药王谷的药养着，如今血液里也入了药，如果能缓解你的痛苦，就用我的吧。” 林殊挣扎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你不要以为我有多好心，只是那位聂真先生救了我，娘亲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最后的遗愿是要你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也会替他完成这个愿望，不管用什么方法。” 林殊在听到聂真的名字时，安静了下来，但双眼依然赤红的可怕，但当目光落在那节纤细的手腕上时，却缩了缩。 “你就当喝药了，没关系的。”云蘅又把手腕往林殊的嘴边伸了伸，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却忽然觉得，一直捏着自己另一只腕子的手松了，林殊看着她，眼中没有了血气，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 云蘅却鬼使神差地听懂了：“聂先生说，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活下去，为了七万赤焰军，为了林帅，活下去。林殊，你只是病了，老阁主会治好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听见了吗？” 林殊愣了许久，开始疯狂地找着什么，云蘅看着他，反应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你在找这个嘛？”话音未落，就被他一把夺了去。 林殊颤抖着，摩挲着赤焰手环上的火纹章，将赤焰手环紧紧握在手里，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一起，呜咽着，绝望，又苍凉。 云蘅忽然觉得，林殊还活着，本来就是一件残忍的事，父母、袍泽、恩师皆故去，却要独留他一人，背负着赤焰军七万男儿的冤魂，何其残忍。 她看着绝望低泣的林殊，身上再无半分往日的痕迹，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脆弱绝望的少年与卫峥口中的少帅林殊相提并论。 可就是这样残忍的事，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当老阁主向他阐述了火寒之毒，以及两种解毒之法时，林殊毫不犹豫得选择了后者，云蘅心下恻然，却也觉得理所应当。 火寒之毒有两种解法，一种不彻底的解法，虽有残毒，浑身白毛不能尽褪，口齿不能完全恢复正常，但体力却能与寻常人无异，最重要的是，可享天年；而另一种解法，碎骨重塑，削皮拔毒，容颜大改，面目全非，却也与寻常人无异，口齿清晰，然而，年寿有限。 林殊眼神之坚定，令所有想要劝慰的人望而却步，卫峥在房门外不顾伤势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能令他改变主意。 直至卫峥发了高热，被送回自己屋子，唯一能理解林殊话音的云蘅才带去了一句话。 “我既然活了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卫峥闻言，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出神良久，云蘅看着他逐渐恢复神采，坚定起来的双眼，松了口气，缓缓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林殊的身上已经开始生出白毛，他似乎对自己极度厌弃，每日只闭眼半躺着，手中捏着那只赤焰手环，除了偶尔被梦魇惊醒，再无一丝情绪波动。 只有一日，下人唤了他一声梅公子，他便站在苑外石楠树旁，只待浑身被风吹得冰凉，才被云蘅拉回了屋子。 属于琅琊阁的寒冬即将过去，春年也过的无滋无味，云蘅没有回云家也没有回药王谷，除夕那日，她看着那个少年长久地坐在廊前，遥望着金陵城的方向，寒眸如星。 所有人都在等，等远去东瀛采药的少阁主蔺晨，要解毒，必须要那一味只生长于东瀛群山之巅的草药。 故尘苑如世外桃源，隔绝了外界一切消息，只有云蘅偶尔出入，听得几句议论，天下早已形势大变，赤焰之案的鲜血还未流尽，却已成了人人三缄其口的禁忌，所有为其鸣冤之人，死的死伤的伤，英才凋零，金陵城一片黑暗。 祁王入狱后被赐毒酒，宸妃娘娘自尽，林府无一幸存，晋阳长公主自刎于宫门前······ 而于此时，一只信鸽离开了琅琊阁，沿途暗桩一路开启直至金陵附近的一处村落。 “黎老先生，阁主命我等在此等候，无论老先生要去何处，琅琊阁倾力护送。” 蔺晨 天下风起云涌，琅琊阁内却一派安详。 如果说三个月前的林殊只是一个突逢大难心性大变，脆弱又绝望的少年，这半年的沉淀，让他像一池寒潭，深不见底，冰寒异常。 他再未试图开口说话，也甚少见生人，在与老阁主密谈之后，每日一些卷宗便由琅琊阁的人交给云蘅，由云蘅送进故尘苑。 云蘅偶尔也会好奇打开一两份，林殊从不阻止，这些卷宗，包罗万象，从上古观星术，到前朝丞相有几房小妾，从列国宗室，到江湖帮派，悉数记载其中。 林殊肢体僵硬，不能读写，他便只是看，即便如此，云蘅也惊异于他几乎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又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卷宗，林殊曾是当朝太傅黎崇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便也不觉有多惊讶了。 云蘅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日也开始潜心修习，医术、毒术皆有涉猎，她常独自爬上琅琊山顶练武，从自幼惯用的峨眉刺，到软剑、长鞭，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日坠崖的惊险，那样的无能为力。 然而云蘅却独独避开了林殊，她不知道曾经的林殊是如何的惊才艳艳，但那样一个人，突然之间武功全失，于习武之人，实在是生不如死，她只是直觉的不想让他看见。 安静了数月的琅琊阁，突然之间鸡飞狗跳，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必然是少阁主蔺晨回来了。 云蘅与蔺晨不过之前匆匆一面之缘，便觉得这位琅琊阁少阁主似乎端的是风流无双，游戏人间，看似对什么都混不在意的样子，但这究竟是实情还是伪装，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长了毛的家伙在哪呢？”人未到，声先至。 云蘅看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的林殊，起身迎了出来，将蔺晨堵在门口，瞪眼道：“你胡说什么呢！” 那人一袭水蓝长衫，风尘仆仆，隐隐有血迹，却还摇着折扇兀自风流，闻言合了折扇敲了一下云蘅的头：“臭丫头，没良心，你小时候蔺晨哥哥还抱过你呢，如今就胳膊肘向外拐，你才认识他几天啊，真是伤心，你蔺晨哥哥紧赶慢赶，一路被人追杀，那群东瀛人真是——”一边说着一边又想敲云蘅的头。 云蘅刚想躲，想着这人真是自来熟，肩膀一重，忽然被人拉回了屋子，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了自己前面。 “哟？”蔺晨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林殊。 林殊也观察着眼前这个聒噪的人。 “真没想到，赤焰军的天之骄子，十六岁就拥有自己赤羽营的少帅林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云蘅简直难以置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刚见面就使劲戳人家伤口，言语上一点都不顾忌？ 林殊寒潭般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眼底掠过一丝戾气，回身重重关上房门，将蔺晨丢在了门外。 云蘅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只听窗户吱呀一向，蔺晨竟然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你——” “臭丫头，还不快来给你蔺晨哥哥包扎一下。”蔺晨大大咧咧瘫在榻边，伸手扯开领口。 云蘅在看到那从左胸斜劈下去的伤口便吸了口凉气，一边上药包扎一边怼道：“你不是说你医术高超武功第一嘛？受这么重的伤，还一点不老实。” “嘶——小丫头你下手也太狠了，哎哟，轻点！”蔺晨连连吸气，“我还不是为了这个人？老爷子几次三番写信催我，我被东瀛那群小鬼追的没日没夜地往回赶，渡海时还被人暗算差点喂了鱼，没良心，一个个都没良心。” “笨。”云蘅送他一个字。 “东瀛那个组织，哼，迟早有一日我要将它连根拔起。”蔺晨嘟囔道，又看向林殊，“老爷子说了你的选择，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就你这样，旁人一句话都能打破你的伪装，若你真有那么一日亲面你的死敌，只怕你眼中的杀气就暴露你了。” 林殊闻言，抬头看向蔺晨，二人目光交汇。 “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别忘了，林殊已经死了，无论你以后是谁，林殊的特质，一个也不能出现在你身上，至少，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别看我了，我知道你要还是林殊你能和我打三天三夜，但你现在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我爹不忍心跟你说，卫峥和这个臭丫头不会同你说，其他人更不管用，但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你就算复仇，也不可能是带着你的赤焰残兵冲进金陵踏平宁国侯府。” 蔺晨腾出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得用这，明白吗？” 解毒 蔺晨走后许久，林殊都没有动静，就这样坐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就和他初得金陵邸报的那天一般，似乎化成了石雕，梅花落了满身，待他回屋之后，云蘅才拾起那份书信，上边承载着林殊至亲之人的死讯，还有点点红痕。 一切药石皆已备齐，素天枢与云家主也分别从药王谷和浔阳赶了过来。 “小殊啊，你真的决定了？”蔺老阁主紧皱着眉头，“这可是削皮挫骨啊。” 林殊闻言，缓缓地，低沉地笑了笑，几近苍凉，他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 只有云蘅听懂了。 他说：“林殊，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们都去外边守着。”蔺老阁主望着云蘅和卫峥。 “我要守着少帅！”卫峥拒绝。 “胡闹！你能帮上什么忙，出去！”素天枢怒道。 “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人都在这了，峥儿你尽可以放心。”云家主叹了口气道。 “是啊，有本公子在这里护法，三个老头子亲自解毒，肯定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少帅。”蔺晨唰地展开了扇子，“小丫头，带着他出去吧。” 卫峥祈求地望向林殊：“少帅——” 林殊只微微抬眼，卫峥咬牙抱拳行了个军礼，退了出去，云蘅掩好房门，陪着卫峥坐在廊下。 春寒料峭，故尘苑的梅花落了满地，微风拂过，素蕊轻飏。 “素玄哥哥，林殊他，他以前来过江左吗？”云蘅忽然问道。 卫峥道：“少帅从前常常四处游历，我不甚清楚，不过江左人杰地灵，既然林帅同老阁主相熟，兴许少帅也是前来拜访过的，怎么？” “那素玄哥哥同我姐姐又是如何认识的？”云蘅不回答，却顽皮道。 “你这丫头，六年前云家和药王谷一直在寻一味药，只有大渝境内才有，军师与云家主有交情，便设计捉了大渝的郡王，换得此药，命我送去浔阳，这才认识了飘蓼。”卫峥神情隐隐放松下来，“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和你如今小大人似的样子倒是很像，我觉得好玩，便常常去陪她出诊，后来她长大了，我们也就订了婚约，这些你自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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