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 信件掉落时恰好是是封面朝上,封上所书“吾兄亲启!”四个大字便就这般落在了在场诸人眼中。 观其字迹,明显是出自弘曦之手, 其中“吾兄”何人自是不必多言, 兄长虽不止弘晖一人,但能这般亲近自然的唯有弘晖无疑。 那么问题来了,这两兄弟这些个日子不说时时凑在一块儿却也相差不远, 又有何必要这般郑重的写下信来?更蹊跷的是, 这样一封信给自家亲哥哥的信件缘何此时却要就此烧毁? 皇家从不乏聪明人,更何况眼前两位更是聪明人中的翘楚。联想到这几日突生的诸般事故, 这时突然一封郑重其事的信件便是无关内容, 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胤禛眸色微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信件不发一语,只腕间佛珠一下下缓缓拨弄着。偶尔发出几下略带厚重的碰撞声。 案桌上, 明黄色的烛火依旧在燃烧, 随着来人带过来的微风, 摇摇晃晃, 明明灭灭。 气氛一时陷入了僵持,弘曦此刻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儿,连身子都僵硬了半截儿。眼前的信件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捡, 还是不捡? 如今这般情形, 试问捡或不捡还有区别吗? 弘曦只觉脑仁儿疼的厉害,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下一瞬却见一双素白的手伸出, 腕上还系着个上等羊脂白玉所制的平安扣。 这是种痘之前额娘亲自到佛前供了许久的, 他们兄弟二人各有一枚。弘曦微微一愣, 却见自家小哥哥已经蹲下身来, 亲手将地下掉落的信件小心拾起。 “正巧让大哥瞧瞧,三弟这次又出了什么谜题?莫不是觉得胜不过为兄,便要做下那等“毁尸灭迹”之事?” 弘晖拿起信件,冲弘曦微微挑眉,俨然不过一场兄弟常玩儿的游戏罢了。 房内一众神情紧张的下人们不由偷偷松了口气。原来是游戏啊,吓人! “阿玛您瞧,这是弟弟新出的密码游戏,前头几回儿子可是吃了不少亏,不过现在嘛!弘晖扬了扬指尖夹着的信纸,冲弘曦得意一笑!” 弘曦讪讪地笑了笑。 胤禛看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奇异符号,复又深深地扫了两兄弟一眼,便也没再就此多说什么,单手覆后大步朝着里间走去。 弘晖含着笑意紧随其后。 弘曦这会儿跟个鹌鹑似的,只敢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胤禛此来不过是来瞧瞧人罢了,两兄弟到底种了痘,如今虽无症状,然而胤禛却半点不敢放松了去。细细问了几句日常,到底公事繁忙,得知无事后很快便先行离开。 只临走前特意回头,深深看了弘曦一眼,顿了顿才开口道: “只此一次,日后记得莫要玩火!” 弘曦咬咬唇,继而使劲儿点了点头。 胤禛走后,弘晖挥退众下人,亲自走到烛火旁,眼看着手边的信件一点点燃烧殆尽。弘曦不由瞪大了眼睛。 “大哥,你……你不想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的吗?” 要知道,这封信可不是简单的符号密码,若无其他参照,仅看信件是不可能理解的了的。 然而现在……… “时至今日,这封信已然失去了他的作用,也再没有解开的必要了,不是吗?” 弘晖淡淡一笑,火光的映照下,眉间高华仿佛不若此间之人,带着隐隐地矜贵疏离。 弘曦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自家哥哥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忐忑更重。 以小哥哥的聪明,连他为求谨慎定然会用密码写信都猜的一清二楚。那么其他的,对方究竟猜到了多少,弘曦压根儿连想都不敢想。 弘曦伸手拽着帘子上的坠着流苏,脚尖不停地打着转,却迟迟未敢迈出一步。打从知晓小哥哥可能会出事后,他这一年里哪怕尽力压制依旧控制不住的害怕和恐慌。不分场合时时都要叮嘱一番的莫名,有关对方,只要稍稍出点事儿神经立马紧张起来的反应。 这些反常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其中绝对不包括小哥哥。 还有关于牛痘一事从头到尾的操作,不同于阿玛,哥哥这些日子几乎一直同他一道。此时此刻,所有的解释都是那般苍白无力,站不住脚。 弘曦死死地咬着牙,抬抬脚,却依旧没有勇气往前跨上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突然传来几声更鸣之声,弘晖这才转头看向从方才到现在都一副惴惴不安的弟弟。 弘曦这会儿怂拉着头,身体大部分掩在帘子身后,只能瞧出个小小的身子轮廓。乖巧可怜的,这时候倒像是个犯错的小孩子了。 可偏生不大的小孩儿,胆子却大的很,作下的事却委实让人又恨又怕。 弘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勉强压住胸口翻涌而上的汹涌浊气。 “三弟,大哥不想也不愿去想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得知。但是不拘什么,都不该是三弟你一声不吭,便拿自家身家性命冒险的理由。” “大哥………”弘曦唇角微颤,还是忍不住想解释道: “可大哥也是瞧见了的,牛痘本就无多大症状,更何况弟弟身子一向强健,不可能出事儿的!” “若三弟那时当真这般笃定,那为何会选择独自尝试?” 弘晖抬眸,一双眸子直直地看向对方。 对面的弘曦张张嘴,看着眼前之人仿若洞察一切的眉眼,这下彻底说不出来话了。只能跟个鹌鹑一般,弱弱地低下头来。 眼前的弟弟神色萎靡,这几日难得的欢快,自以为一切皆顺利,如释重负的轻松此刻都没了踪影。 弘晖眼神蓦地一软,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连出口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元寿好生想想,倘若真有用上前头那封信的时候,大哥此生可能安宁?阿玛额娘又该有多伤心。” 帘子后,听着自家哥哥温和的声音,弘曦两眼含泪,死死地咬着唇角不愿开口,他哪里没想过呢?今生能有这般好的家人,他又何尝不愿好好珍惜。 可世事安有两全法?若要他重新选择,他难道真能看着自家哥哥如原有的命运轨迹一般,大好的人生尚未真正开始,便要早早退幕。 弘曦倔强地扭过头,任泪珠子叭叭往下掉,却迟迟不愿再多开口。弘晖何尝不明白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便是如此才教人心中气恨更重。 弘晖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耸动着肩膀的弟弟,还是将手中素白色的帕子递了过去,缓声道: “哥哥只是想,元寿下次在作下决定前,能多信任些大哥可好?只要元寿开口了,哥哥无论如何总是愿意信你的。” 弘曦接过帕子,仰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可是……有些事情,弟弟压根儿没办法解释?” 更加说不出来由,弘曦张张嘴,有些讷讷。 “那便不要解释。” 弘晖蹲下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哭包,斩钉截铁道。 弘曦咧嘴,满是泪珠子的脸上,突地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 “大哥,弟弟想吃这个!” 炕上,弘曦指着案上一块儿藕荷色的糕点,笑嘻嘻冲自家哥哥开口道。 弘晖看着眼前对方分明再多伸伸手便能够到的点心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却还是放下执着的书本子,伸手将糕点往对面推了推。 得逞了的弘曦咧嘴一笑,眉毛飞起,好不得意。打从两兄弟间将事情说开了之后,许是有了安全感,弘曦这几日竟是越发地没皮没脸了。 张嘴咬下一口香甜软襦的点心,弘曦正值高兴之际,却听眼前之人突然开口道: “今儿个恰逢休沐,估摸着呆会儿阿玛便要过来了。” 弘晖幽幽地开口道。 迎着自家小哥哥似笑非笑的表情,弘曦微微一滞,连嘴里香甜的糕点也没了味道。 论混在一揽子聪明人之间有多可怕?想想那日自家阿玛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弘曦便止不住脊背微凉。 小哥哥那会儿虽解了围,可也只是骗骗在场的下人,给他们三个留个台阶儿罢了。以他阿玛的聪明,哪里会察觉不出蹊跷来。 之所以按兵不动,公事繁忙是为其一,另外怕是想等他自个儿过去说个明白。 弘曦怏怏地放下手中糕点,心情瞬间又荡了下来。 阿玛可不像小哥哥温和体贴好说话。 *** 哪怕弘曦心里再慌,该来的总算会来,餐桌上,胤禛从始至终都未多言一句,待弘曦态度比之旁的也未有不同。然而弘曦心里反倒更慌了些。 午后,在自家小哥哥带着鼓励的眼神儿中,弘曦咬咬牙,最终还是敲开了自家阿玛的书房。 胤禛这会儿正端坐在书案前,手上还捧着本不知名的书籍。对弘曦的到来并未有意外之意。 只点点头,道了句。 “来了!” 弘曦小脑袋不由垂的更低了,方才在自家哥哥旁边肆无忌惮的德行这会儿可是半点不剩。缩着脑袋巴巴地挪到书案后头,捏着小拳头往自家阿玛身上一下又一下的敲了起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道: “阿玛,弘曦此番是来认错的。” 案前胤禛神色未动,手上的书本却慢慢放了下来。弘曦见此,只得硬着头皮慢慢说了下去。 “弘曦跟九叔同一些西洋人一道交流的时候,曾经翻过些他们带来的杂书………上面有记载,一庄之内,唯有挤奶的女工们不曾沾染天花,说是对方受到了神明庇佑。这不禁让儿子心生怀疑。” 说话间,弘曦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多瞧阿玛的脸色,深吸口气,这才继续道: “只那时未曾有多放在心上,直到儿子在庄上遇上了那个染病之人,阿玛您也看过,对方臂上症状与天花颇有些相似。然而平日里连个发热都无,也不见传人,听说对方恰好是伺候母牛的,儿子不免多想了些………这才想带人过去牛棚一探究竟,也是………” 说到这里,弘曦微微顿了下这才开口道: “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给会哥哥留下信件。”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弘曦脑瓜子向来转的快,且素有新奇的点子这点他早有体会,然而此刻胤禛眉间锁的却愈发重了些。 “既知风险,缘何要亲自去探?弘曦莫不是忘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儿子也不想这样。”晓得自家阿玛不高兴,弘曦连忙解释道。 “可是此事本就有些荒诞,说出来怕是难以取信于人,便是儿子自己也不是很相信。” 弘曦咬咬唇,有些艰难道。 胤禛无奈的叹了口气,想到近日里朝堂上对于研究牛痘一事的种种反对之声,他不得不承认,弘曦是对的。 陈老大人之所以能劝服皇阿玛,在于他数十年来兢兢业业留下的威信,甚至还有两位阿哥亲身实证。就这,仍旧遭受朝堂上下诸般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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