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位福晋俱是这般态度,老嬷嬷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也怪张佳家家中环境简单,张佳氏本人眉眼又一副柔弱可怜,同顺治朝那位董鄂氏实属一挂。家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女儿(妹妹)有朝一日会嫁入皇家。家中远在外地,有些东西难免疏漏了许多。 便是张佳氏本人,因此吃的亏也委实不再少数。 明白了轻重,老嬷嬷当下再也不敢行阻挠之事,只含着泪亲手替主子打理着衣物。 一路上乌拉那拉氏有意无意地照顾着对方的情绪。 “嫂子莫要嫌弃弟妹多嘴,只我冷眼瞧着,大哥待嫂子还是有几分情义在的,方才也是急昏了头,万没有轻待嫂子的意思。” 对比张佳氏只微微一笑,温婉而又带着几分疏淡,继而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弟妹,嫂子心中有数。” 乌拉那拉氏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握着对方的手复又用上了几分力气。 两人到时,屋里已然乌泱泱的一片,先头福晋在生下大阿哥之前,前头还是有四位年长些的格格。只东西如此,人亦如此,一旦多了便不那么使人珍惜了。 更何况后来太子娶福晋之后,当时来自于宫里娘娘,甚至底下拥磊的众奴才的压力,都时常压的先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喘不过气儿来。这肚子卸了又大,本身便精力不济最后更是熬干了心血,更甭提教养女儿了。 胤禔倒有那么几分慈父之心,然而本性过于粗莽,于后宅女儿家少有使得上手的时候。后来的继福晋又因着弟弟莫名结下仇端,张佳氏因此更避讳了许多。 如此一来,大都经由宫中嬷嬷调教,几位格格的性子可见一般。 温婉贤淑是有的,然却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先大福晋威仪有度,张驰得宜却未曾学到半分。 此时几位格格看着眼前面色通红,昏迷不醒的弟弟,只一味忧心忡忡,红着眼泪,却半点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情景,乌拉那拉氏不由想到先大嫂种种威仪气度,心下不免有些微钝。 不过感念只在一瞬间,看清了病床旁站着的儿子,乌拉那拉氏有一瞬间的担忧,生怕儿子跟弘昱昏迷有关。好在弘曦一眼就瞧出了自家额娘的想法,忙冲着微微摇了摇头。 乌拉那拉氏这才放下心来。这时张佳氏已经走上前去询问病情。 “阿哥爷这是受了寒气,又兼心思郁结,这才严重了些。” 瞧着对方微微挺着的肚子,在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弘昱,老太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竟显得愈发严肃了起来。 “为今之计,老夫便先开些驱寒之药,至于这心思,有劳郡王同福晋多生留意着些。” 张佳氏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思,听此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眼神放在了床榻之上那一大一小身上。 此时胤禔正一脸焦急地坐在床沿,手上不住地摩擦着弘昱的小手,眼中满是惊惶。 很快一碗同样黑漆漆的药便端了上来,胤禔很是熟练地接过汤药碗,如早前一般先凑到嘴边先吹至温凉,这才往弘昱唇边喂去。 张佳氏看了眼四周下人习以为常的模样,心道: 也怪不得,这动作竟是这般熟悉。 然而令人意外的事,原先早使过千百次的法子这会儿却丁点儿药汁子都喂不进去。弘昱死死咬着牙关,一刻钟过去了,愣是灌不进一口药来。 孩子又小,一般粗暴的手段也不敢随意使。 不过须臾,胤禔便急得额头发汗,看着一点点漏出来的汤药汁,竟比他征战沙场还要心神疲惫,慌张无措。 “爷,要不换奴才来试试?”许久,眼见大阿哥越发不好,心知对方心结的方脸嬷嬷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直郡王不是个蠢得,一听这话,瞧着对方闪躲的眼神儿,这会儿哪里不晓得儿子这是跟他赌气了呢!心下不由又气又恨。 气儿子有事硬撑着不肯同他开口,他们父子俩这么些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又恨自个儿这些时日因着种种繁杂之事,竟是忽视了昱儿。 强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胤禔看着床上昏睡着的孩童,这才放缓声音带着些祈求道: “阿玛若做错了什么,昱儿尽管提便是………莫要……莫要如此糟践身子才好………” 便是弘曦也不曾想到,素日里威风凛凛,恨不得时时刻刻高昂着头的大伯竟然也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 张佳氏微微垂下头,轻抚着小腹未曾多说一句。一旁的下人们也纷纷低下头来。 然而不拘直郡王好说歹说,床榻上的孩童都未有张嘴的时候,胤禔无奈之下只得放下汤匙,交由一侧弘昱的贴身嬷嬷。 可惜不拘换了多少人,药都不知重熬了多少回了,连两位福晋都亲自来了,依旧无用之功。胤禔气恨之下,转头一巴掌劈在一旁的木桌之上,上好樟木制成的雕花木桌瞬间便四分五裂,当即便碎做了一地。 众下人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半响一句话都不敢多言,四周安静的吓人。 就在一旁的大夫实在无法,准备采取强制措施之时,从方才起便一直未曾开口的的弘曦突然伸出小手,从一旁的内侍手上拿过药碗。转头一脸严肃地对着自家大伯开口道: “大伯,让弘曦来试试吧?” 小屁孩儿能顶什么事儿,胤禔烦躁之下本想直接拒绝,可碍于这张脸,到底止住了脱口而出的暴躁之语。 而于此同时,弘曦已经迅速放下手中药碗,以理快的速度趴在榻上之人的耳旁悄悄说了什么。 而后令众人惊奇的是,明明一样,甚至比之早前几人,弘曦灌药手法还稍显粗糙之时。床榻之上的弘昱竟然真的慢慢张开了嘴,甚至主动吞咽了起来。 众人瞬间大喜过望,胤禔也顾不得询问弘曦都说了些什么,忙上前扶着儿子,弘曦顺势将药碗递了过去……… 果然,成了……… 安稳服下了药物,弘昱很快便睡了过去。临出府前,张佳氏批着厚厚的的披风,神色有些愧疚地拉着乌拉那拉氏,无奈道: “嫂子这府上,一出接着一出的,倒是麻烦弟妹同侄儿了!” “还有,今日还要多谢侄儿,若非侄儿聪慧………“ 张佳氏说罢轻轻摇头,不敢想象若是弘昱真的在今日出事儿,外头该如何编排于她,甚至腹中这个无辜的孩子。 流言蜚语的可怕,打从她头一年入府便见识到了。 想到这里,张佳氏看向弘曦眼神愈发慈和了起来。 “他一小孩儿家家的,不过碰了几分运气罢了。只府中情景如此,大嫂还是要放宽心才是。” 乌拉那拉氏拉着对方的手,温声劝道。 “放心,嫂子自是知晓这个理儿的。为今之计,什么都比不得他来的重要。” 张佳氏轻抚着小腹,这个“他(她)”是谁不言而喻。从方才到现在,张佳氏口中,从未提过胤禔一句。 乌拉那拉氏闻言轻轻一叹,看着眼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福晋终于忍不住心下好奇,开口问道: “曦儿早前究竟同你昱堂兄说了些什么?” 弘曦闻言撇撇嘴,有些百无聊赖地拿了块儿点心,带着些婴儿的稚气仿若随口道: “还能说什么,就说大伯素来喜爱武艺,若他日后再病殃殃的,大伯不用想,肯定更喜欢伯娘肚子里这个了。” 就这?乌拉那拉氏眼神颇有些不可思议。回过神儿来不禁冲着儿子笑骂道: “你这孩子,浑说些什么,你昱堂兄乃原配嫡子,未来直郡王府世子,更何况又有早前那般情分。旁人便是再如何也越不过去的?” 末了,又指着弘曦笑着道: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马车上,弘曦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旁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弘昱那熊孩子信了就成! 于外人来讲,能保有世子之尊身份地位不缺便是极好了,然而对当事之人呢? 原本就有且只有那么一块儿近乎完整的糕点,如今却可能要硬生生分出一半过去。 弘曦微微垂眸,想到他刚找到对方时的模样,一个先大福晋留下的,陈旧到几乎不堪的玩偶,对方都死死抱着不愿旁人碰触半分………… 这霸王龙一般的性子啊! 拨弄着手中的茶盏,弘曦微微吐了口气,心想,下回再见这熊孩子时,还是稍微客气些吧。 当然这是在熊孩子没有熊到他头上之时,摇晃的马车上,弘曦默默地想着。 夜里,想到今日直郡王府中种种情形,神色柔弱的几位格格,惶惶不安,缺乏安全感的弘昱。不知为何,乌拉那拉氏竟是难得地翻来覆去,了无睡意。 在对方又一次翻身之后,在外头忙活了一天,只想好生睡上一觉的劳碌狗胤禛终于忍无可忍,双手伸出,牢牢地锁住对方的肩膀。 “福晋?” “嗯?” 支应了一声,乌拉那拉氏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个点儿除了被吵到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是妾身的不是,打扰到爷了!” 对方这错认得利落,也认得轻描淡写。可胤禛大晚上平白被吵起来,心下却很是不大得意。 不由加重了语气道: “福晋这大晚上了,又是为何这般难眠?” 黑暗中,两人近地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乌拉那拉氏自己也不知为何,竟突然开口问道: “若是……若是妾身如先大嫂般不幸早亡,爷又当如何?” “好好的日子,浑说这些作甚?”胤禛手上几乎瞬间加大了力道,出口斥道。 乌拉那拉氏依旧默默不语。 房间内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半响才听胤禛缓缓道: “有些事情,非是爷能做得主的。” 不拘男人心思如何,皇阿玛心思,后宅之事,往来交际,子女教养,哪哪都是个过不去的坎。 譬如自家爷,整日忙于公事,难不成回府还要为着些鸡毛蒜皮之事操心不成。 乌拉那拉氏心中明白这个理儿,可一想到自家的懂事稳重的弘晖,还有活泼聪明的弘曦,两人有朝一日也要如弘昱一般惶惶不安,心下无论如何都好受不起来。 哪怕是如现今大嫂一般温良贤德之人,府中也是笔理不断的乱账。 第二日晌午,胤禛如往常般下衙,前脚才回到里屋,就见自家福晋已经捧着碗热汤坐在炕上悠哉地享受了起来。 炕上某个角落,弘曦栽倒在一旁,正睡得喷香,隔着厚重的衣物都能看出小肚子鼓囊囊的,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一侧燃着地小炉子上,一壶乳白色的浓汤缓缓滚动着,时不时发出诱人的香气。眼看着此般场景,胤禛不免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合着这他人还没回来,这娘俩就开始悠哉悠哉地享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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