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您别担心,大兄走得慢些,看不出腿有异样。” 长公主叹息一声:“哎!这是一个惹祸的根子,不多给他留下钱财,我不放心。你的二兄,虽然远在隆虑,但娶的是公主,夫妻恩爱,颇有浮财。娘分给他的一份,便要少一些……” 阿娇的伤感全被亲娘的一番话弄得消散一空。 “娘,你糊涂啊!一碗水不能端平,只会弄得子女反目。” 长公主瞪眼:“我看他俩谁敢欺负你!” 阿娇:“两位兄长都不会对我心有芥蒂,可他们两人呢?” 长公主……长公主无言以对。 亲娘偏心的习惯,一生恐怕改不了了。 阿娇:“这事听我的。分成三份,不一定要完全一样,至少得差别不大。” “哦,”长公主闷闷的同意,她总是拗不过女儿的:“还有一件事,我要叮嘱你……” 阿娇:“娘,你今日怎么啦?您身子好着呢。” 说什么寿终、遗产之类,不大吉利啊。 长公主:“你别管,好好听我说。” 阿娇安静下来。 长公主:“娇娇,娘瞧着,刘彻是有意重立你为后的。你做得很好!越是得不到手的女子,男人越是珍爱。你钓着刘彻是对的,就要让他知道从前犯过多大的错,以后才不敢再犯。然而,适可而止的道理,你也要知晓。皇后之位,绝不可过多的推拒。知道吗?” 阿娇:“娘,我心里不喜刘彻。” 长公主:“难道我就喜欢陈午那斯吗?娇娇,有权势的人身边的一切都围着她转,没有权势的人即使被欺辱,发出声音也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阿娇:“我有司苗署,不会有人欺辱我。” 长公主:“一个司苗署令能比得上太后吗?你的外祖母在世的时候,即使是刘彻也不敢顶撞啊!你要笼络住刘彻的心,膝下再养一个孩子……不用你自己生,挑选几名美人让她们其中一个生下孩子并不难。切记,去母留子,不能心软……” 阿娇摇头:“娘,我做不到。您争权夺势,不管成不成,心里是愉快的。我不行!我一旦做亏心事,夜里一定睡不着觉。什么去母留子……我做不好。既然做不好,还不如不做。” 长公主恨恨道:“谁也不是生来就能运筹帷幄的,只要肯做,慢慢就能狠下心来。娘没多少日子好活啦!你就不能听从娘的话吗?” 阿娇不忍拒绝她,只能沉默。 阿娇没有想到,母女俩一番谈话没过去多久,只当日夜里,长公主的病情就迅速加重,浑身发热,很快意识就模糊了。 太医蹙着眉头要救治长公主,长公主却要见阿娇。 阿娇又一次来到阿母床边的时候,以为阿母还要再劝劝她。以阿母的性格,逼她发毒誓也不是不可能。这并非是长公主临死还贪恋权势,要女儿搅乱风雨,而是长公主放心不下女儿,真心的认为若讨好皇帝就能顺利做皇后、做太后,一切都很值得。 上一世,阿娇能用撒泼打滚劝服阿母同意自己嫁周希光,但周希光死后,刘彻对阿娇图谋不轨,舅舅骂刘彻是豺狼,阿母却是抚掌大笑:兜兜转转一圈,到底是我家女儿有皇后的命格。 可见有些想法是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 阿娇想着,阿母不管说什么,她都先答应下来。却没想到,长公主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爱惜地抚摸着身旁的腰枕,一双眼慈爱地看着女儿,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娇娇啊,一切全凭你高兴吧……” 这并非根深蒂固的想法改变了。 而是长公主对女儿的爱,又一次让她选择了妥协。 阿娇心中酸涩,眼泪断线般掉落。
第113章 出殡[二更] “姑母怎么样了?” 刘彻匆匆赶到长公主府, 脸上担忧的神情并不作伪。他带来的还有医术超绝的前太医令,胡子白花花早已致仕。天底下除刘彻之外,恐怕再无人能请他半夜出门给权贵看病。 阿娇认识这位前太医令, 连忙请他进屋。 他很快让长公主的呼吸平稳下来, 至少在梦中不会难受得一直发出呓语。 刘彻问起这位老医者对病情的看法。他心中叹息一声, 看一眼阿娇,才委婉道:“长公主的病是治不好的, 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让她太过难受而已。” 阿娇一听, 什么都明白了。 一旁的董偃浑身发软,险些瘫在地上。 刘彻:“请您留在公主府中。” 老医者躬身道:“自当遵从陛下之命。如果现在用些年份久远的参, 对长公主的身子是有益处的。” 刘彻吩咐道:“去把库中的参王取出来。” 苏文难得没有听命行事, 而是踌躇道:“陛下, 那是难得一见的贡品, 价值倒是其次, 却是紧要关头能吊住一口气的救命之物……” 刘彻蹙眉:“让你去就去,何时学的多嘴多舌?” 没过多久,参王送到公主府。 阿娇观之,也是微微一惊。这人参足有她小臂粗细,形如一个双手环抱前胸的小孩, 头顶系着一根红绳。别说是经过晒制之后,就是鲜的人参, 她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 老医者亦觉开眼,摸着胡子说:“小心切下一片,给长公主含着吧。” 果然有效,长公主含着参片,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有力。 可惜,再好的神药也只能吊气, 不能救命。 半个月之后,长公主躺在床榻上失去声息。 公主府乱成一团,阿娇含着泪操持诸事。等一切安排好,又为阿母换上寿衣,她才发现从刚才起一直在身边听差的竟有中常侍苏文。 阿娇:“陛下把你留下来了?” 苏文:“喏,翁主有事尽管吩咐。陛下正在偏殿里,没有离去……他心中担心您。” 阿娇无言,要说不感激刘彻请来前太医令,命一众太医们精心救治阿母,又赐下参王。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令阿母能安详的逝世,而不是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 “替我谢过陛下。” 苏文应下,“您要不要歇会?前面有侯夫人和侯爷在呢!您一日水米未进,身子怎么撑得住。” 阿娇摇头:“我先去瞧董君。” 董偃病了。 长公主卧病在床的时候,他片刻不离的在床边照顾着。等长公主逝世,他就倒下了。 阿娇探望董君的时候,正好遇到他醒来。 日光照进屋中,董偃的脸苍白如纸,失去神采的眼睛底下,挂着两个深黑的眼袋。即使是皎若明珠一般的美男子,病重时容颜也会受到折损。 可哪怕阿母活着,也不会为此而厌弃他。 两个人之间早就不是耽于颜色,而是深刻的情感。 阿娇不经意间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董偃和权势只能选一样,阿母会怎么选? 董偃不能起来拜见阿娇,他躺在床上,哀求道:“翁主,我活不了了!公主曾经许诺过我,死后可与她同葬。请您……” “这件事,娘曾交代我务必办到。” 董偃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 阿娇:“董君也不要一味求死,娘亦叮嘱过我,要像对待长辈一样对待您。娘过世,您依旧可以住在长公主府,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董偃只是道:“我愿领受翁主的好意……” 口口声声说着会好好治病疗养的董偃,第二日的清晨便离开人世。 或许他等的就是阿娇的承诺,既然已经等到,就可以去追长公主了。 匆匆赶到长安的二兄陈蟜一直对董偃有偏见,都在沉默半晌后,决定依从阿母的吩咐。 “将董君和娘合葬吧!” 等知晓阿母立下“先令”,遗产由三兄妹均分,他落下泪来。 “我上面有不成器的大兄,下面有年幼的小妹,乃家中最不受重视的孩子。娘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公平的对待过三个孩子,离开人世的时候却没有薄待我……娘啊!娘……我从此以后就没有娘亲了!” 公主梨轻拍他的肩膀,也落下来泪来。 长公主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她溺爱孩子却不懂如何教导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各有各的性格缺陷,二兄的尖酸刻薄都拜她偏心大儿子,过于宠溺女儿所赐。可她对儿女的爱都是真真切切的,而她一过世……三个儿女就没娘了。 阿娇心中的哀痛不已,避到屋外,不愿让人看到她流泪的样子。冷风刮在脸上,生生作疼。正用袖子擦拭眼泪,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公主梨跟过来了。抽噎着,难过道:“我也没有娘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吹来的风。 阿娇抬起头,看清身边站着的哪里是公主梨,根本就是刘彻。 “陛下……” “表姐,别哭。” 刘彻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姑母不在了,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你的。” 阿娇:“……陛下怎么还在?” 刘彻:“姑母是孤的长辈,合该留下送她一程。” 阿娇不再说什么,刘彻唤道:“来人啊!打水伺候翁主梳洗。” 一名姑姑将阿娇请到旁边的隔间里,洗脸、涂霜,还端来一碗散发着甜蜜气息的汤圆。 阿娇刚刚哭过,正觉得身体发虚,接过来把里头一共六只红糖汤圆全部吃光了。 葬日来临,阿娇身穿麻衣孝服,前方跪着两个哥哥和嫂子。她身后还跪着许多人,除窦氏、刘氏和陈氏的亲族之外,还有阿母的门生、故吏等等。 长公主葬霸陵,送葬仪式盛大,抬出的一共两套棺椁。 一名吊唁的官员问:“另一具棺椁里是何人?” 奴仆回道:“那是董君。” 这个官员乃儒生,学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当即拉住堂邑侯陈须道:“父母故去不能葬在一处,已是做儿女的无德。怎么能将母亲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合葬呢?这是不符合礼法的!” 刘彻以儒术治国多年,伦理道德渐渐深入人心。此言一出,倒是有许多议论之声。 陈须:“董君并非来历不明,乃我的假父也。” 官员瞪大眼睛,骂道:“你不孝!董偃私侍公主,败坏男女风化,不过一贼人尔。你等如此行事,是要让公主□□的名声遗臭万年吗?” 陈须一记老拳击中官员面门。 两管鲜血自官员鼻子中喷涌而出。 “好啊!你敢侮辱于我,我必要奏请陛下责罚于你……” 阿娇冷着脸:“把他打出去!” 生而为人,只要不违反律/法,不故意给他人造成伤害。怎么活、怎么死,都该由自己做主,不因受礼教束缚。 “翁主息怒!” “他说的不无道理。” 又有许多人站出来,纷纷为官员求情。阿娇有点明白了!这些人或许不是和官员有什么交情,但肯定都是儒生。他们其实并不想趟浑水,无奈官员身先士卒提到教化道德、人情伦理,为众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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