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大吃一惊,捂着心口向后退一步,诧异地望着郑夫人,“冒名顶替!郑怀柔,你可是疯了?” 郑夫人却一脸的坚定,将头摇一摇,“阿秾,你是知道我的,若是我老婆子可以,恨不得替了她去参选……我也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王夫人许久没听过有人唤她闺阁小名,心里头酸涩得像吞了个没熟的橘子,“怀柔,这是欺君的大罪,我劝你还是狠狠心,让小月去备选罢!” 郑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慢慢道:“阿秾,你听我说,这也不算是冒名顶替……小月她今儿十八了,仍未许人家,京城里也有说她身怀旧疾的,我和老爷商量过了,就跟内务府报她有疾,是个药罐子,原先也是能躲过这一劫的……可是前儿太子爷遣人递话,意思是无论如何尚书府都得交个人出来!我寻思着,请你帮我物色个年貌相当的,我好收为养女,跟小月一样宝贝着,等大选关头再以兆佳府的名义送去参选,你看在咱们擎小儿一块说话取乐的份儿上,可得帮我一把!” 王夫人这会明白了,若是找一个养女送进宫去,姑娘得势了,兆佳府便跟着得势,被查出来了,兆佳府也算有个说头,即便姑娘出了事吧,兆佳府也能脱的了干系。 难为郑夫人,她不算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却为了自己闺女的后半生,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既能不得罪太子,也不让自家闺女入宫吃苦头。 王夫人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兆佳府和贾府如今都是明面上的太子党,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忙她得帮,况且不管成不成,送个人进去帮衬帮衬元春也是好的。 “这倒是个办法,既然怀柔张口了,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垂下眼帘,算是答应了。 这时玉钏儿掀了锦绣帘子,很柔软地报了声:“太太、郑夫人,妙玉姑娘来讲经课了。” 郑夫人抹去眼泪,调转眼神往外看,朦胧的春意里走进来一个姑娘,姑娘和小月身形相似,只是人面白如象牙,衣衫亦不繁华。门口青砖地的缝隙里有未干的雨水,淡粉的落英掉落一地,浸湿的那几片透着微微的芍药花瓣色,就像这位姑娘未施脂粉的脸庞一样粉嫩。 王夫人呢,没掉几滴泪,因此眼神是很尖利的。顺着声响朝外望去,一眼便看见游廊边老杏花树下,正坐着一对儿靠得很近的少年男女。 男的穿大红箭袖,颈间的玉佩熠熠生辉,是她的心肝儿宝玉。而女的一身杨妃色喜相逢纹的夹袄,裙摆曳在地上,腰身纤细袅娜,仿佛只需一掌便能握住,是那个外甥女林黛玉。 两人似乎共读一本书,这画面很美,神仙一样的人儿被烂漫春花围着,淡淡的说笑声和啁啾鸟叫一齐飞入小佛堂内。 可春日温柔的光线里,王夫人的眼神却蓦然变得冰冷起来。
第18章 第二日又是讲谈社聚集的日子,如今他们这个社虽然传遍全京城,但是到底是闺阁玩意儿,上不得正经台面,贾母、王夫人、凤姐儿他们也只当是姐妹们互相取乐,未曾当真上心问过。 若是教他们知道,妙玉成日里向众姊妹灌输女子增强行止见识,不要随便嫁人的观念,可能会现在立刻马上就会请这位佛学高人离开大观园。 宝玉、黛玉等姊妹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贾府里处处都有眼睛和耳朵,他们每每聚在一处,也是明面上摆一套佛经,私底说的话,决计不让大太太、太太房中的那些媳妇婆子听见。 这日聚在凸碧山庄,此处离栊翠庵近,算是大半个妙玉的地盘,又没个主子小姐住在这里,因此见不上什么闲杂人等。况且这山庄建在山之高脊上,临着溪水,往下便是凹晶溪馆和嘉荫堂,视线开阔,风景优美,妙玉站在窗边,只觉格外心旷神怡。 黛玉和宝玉来得早,倚在桌边正在共读一本书,是王实甫的《西厢记》。 只听宝玉柔声笑道:“林妹妹,你说这书好不好?” 妙玉转过头来,见黛玉把掌心书卷一收,带了点羞怯,笑道:“果然有趣。” 宝玉拉了拉黛玉袖子,黏腻地笑着,“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你这该死的胡说!”黛玉明显是恼了,带腮连耳嫣红一片,薄面含嗔,瞪着眼看宝玉,“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 宝玉有些急了,这是他开玩笑开过了头,此时也有点后悔。眼见着黛玉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忙没头没脑地拦在黛玉跟前,“好妹妹,是我的错,千万饶我这一遭!” 黛玉也不理他,揉着眼挪去妙玉旁边挨着。 妙玉淡淡顺了顺黛玉后背,拿过那本《西厢记》翻了翻。书是好书,读起来满口香甜,但是贾母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好好的佳人小姐,被父母爱若珍宝,通文知礼,无所不晓,只一见到清俊的穷男人,便把父母书礼都抛到脑后了。 尤其是《西厢记》里张生那样的男人,妙玉在现代社会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好几年,见得多啦!先是见色起意哄骗白富美大小姐,到手了就挥挥手跑路,实在是个猥琐的臭流氓! 黛玉是个敏感的姑娘,对感情的感知也来得迅速,只可惜年岁太小,又不知天下男子大多险恶。她就像妙玉读书那会班上早恋的的女生,先被男同学撩去心神,然后某日却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惨遭冷待和轻慢,只好夜半时分躲在宿舍床上捂着被子长哭不已。 “林妹妹,”妙玉好心劝慰黛玉,“那张生是个什么人呢!又穷,又好色,又轻浮,还负心,说自己「多愁多病身」,可见身体也不好,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那样的人怎配得上「倾国倾城貌」,我看宝玉也是糊涂了,将自己比作张生,将妹妹比作莺莺,我们林妹妹分明可比莺莺可爱多啦!” 这话还没说完,黛玉已经捂着脸笑出声来,宝玉见黛玉不生气了,才双手捧了碗新鲜的杏仁甜酪,凑过来向黛玉赔罪:“好妹妹,我错了,我再不敢乱说话了。” 他对黛玉的好感整个大观园的人都看在眼里,甚至凤姐儿好几次还打趣过黛玉,弄得黛玉羞得没处说。 而黛玉呢,没见过几个像模像样的男子,不是严厉的父亲,便是古板的老师,宝玉已是她身边最温柔体贴的少年郎了。若说她没动过心,没为宝玉伤过心,没因宝钗吃过醋,那肯定是假的。 但自从妙玉进贾府之后,她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处心锁仿佛被打开了,再不觉得男女情爱是那等叫人哀叹惋惜的事情。宝玉这比喻虽然让她气恼,但她气恼的是宝玉拿书上的人胡乱比喻她,语气这样的轻薄无礼,好像她林黛玉和这贾府里的姐姐妹妹大小丫鬟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边宝玉也急了,黛玉不接那碗甜酪,他的手便只好这么一直举着,脸也涨得红红的,似乎满心里的情话要说,只是碍着妙玉杵在跟前,不好张口。 “林妹妹……我……”他舌头像打结了,“我怎会欺负你,我哪里舍得欺负你,你是如花美眷,我……我哪能是张生,我连莺莺都配不上……” 他心里头紧张,越想解释明白,却越说越不对。 黛玉神色变了又变,又想他挑明了心意,又害怕他挑明了心意。宝玉这话固然说的是真心的,可她越来越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那人心中眼中都只有自己一人。 “你可知我为何说这书好?”黛玉低低开口。 宝玉木讷地摇了摇头。 “不管张生如何薄幸,对于崔莺莺而言,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黛玉垂着眸子说,“我只是是觉得莺莺这个念想好。” 宝玉愣住了,对于他来说,崔莺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的渴盼,不过是个笑谈罢了,像他这样的富贵闲人,谁房里没有几个妾室和通房丫头呢。 “我……可一生只有一双人,哪里有这样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黛玉面色发白,心头感慨缠绵落定后,干脆衣袖一拂,彻底不理他了。 此时门帘子一掀,三个春都进来了。 迎春当先儿笑道:“都怪我,睡过头了,难为三妹妹四妹妹还想着来叫我,连累大家一起迟到了!”说罢,三个春都在桌边坐下,却见宝玉满脸窘迫模样,黛玉也冷冷淡淡的,只拉着妙玉说话,心里便明白了。 四姑娘惜春年岁最小,挨着宝玉坐,“二哥哥二哥哥”地嚷着要口渴,宝玉看了看面前的那碗甜酪,赌气似的推到惜春跟前,口中道:“四妹妹吃这个,我好心求了茗烟去街上买的,家里可没这样新鲜,只可惜有人不懂珍惜了。” 黛玉自顾自地倒了壶茶,口中只道:“过了惊蛰,天就越发热了。” 这两人又闹变扭,且拿那碗甜酪作阀子呢,也就惜春年纪小,看不出其中缘故。 探春叹了口气,找了个话题,“姐姐们可听说了,户部尚书兆佳府上的大夫人昨儿来找太太说话,说是想从家里认一个干女儿,接到尚书府小住。” 惜春撂下银勺,来了兴致,“咱们家虽好,成日里只在这一处也怪闷的,我想去那尚书府看一看。” 迎春神色微动,她向来行止内敛,旁人都说她老实无能,但老实人听到好机会,也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妙玉倒是蹙了蹙眉头,昨日她走进小佛堂,兆佳尚书家的郑夫人看上去可不怎么有兴致,眼圈儿分明是红的,脸颊上还有泪痕。 一个哀伤的中年妇女,怎么会想起来认干女儿呢。 因为探春带来的这个大消息,加上黛玉和宝玉二人间的冷战,这日讲谈社的聚会众人都各自怀着心思,只寥寥谈了一盏茶功夫,便回各自院中去了。 到了傍晚,妙玉坐在栊翠庵西耳房里看书,消息向来很灵通的金嬷嬷推门进来报告——这一日二姑娘迎春、三姑娘探春、四姑娘迎春、甚至史大姑娘湘云都悄悄去王夫人房中表态了。 妙玉也很理解,毕竟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多见一点世面,便能为后半生多做一份打算。 她想了想,搁下书册问金嬷嬷:“蘅芜苑那边呢?” 金嬷嬷回想片刻,却摇了摇头,“宝姑娘上午去了趟梨香院,回来便没再出过门了。” 宝钗大概是从薛姨妈那里听到什么了,妙玉摩挲着绿玉斗琢磨,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亲姊妹,有什么好事儿肯定不会瞒着她。 看来郑夫人想认干女儿,并不是接到尚书府小住这么简单呐。 正如妙玉所料,事情果然不简单。 府中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涌动的暗潮却始终没停歇过。贾母和王熙凤还需两日才能从京外道观拈香回来,而在正房里的王夫人却日日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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