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薄一缕冲动,未及多想,便转身推门。还没触及门框,满头汗被穿堂风一吹,微微清醒,衣袄上的一圈貂毛痒痒地戳在脸颊上,身后的门缝里漏出一丝带着药香的暖意,反倒奇异地使她感觉到平静安全。 踯躅良久,难决进退,妙玉终是打定主意,推门而入,对坐在榻上的胤祥说,“若…….若我有方法可以给十三爷治腿伤,或许有些冒进,十三爷可愿一试?” 站在一边胤禛狐疑地看着妙玉,胤祥的目光却是利落和煦地落在妙玉身上,几乎是不带任何思索地说:“好,我相信你。” 妙玉点了点头,先把手中的四神煎放在一旁,“这副药十三爷用了一个月了,依我看来,此药补中益气、生津益胃、清热养阴,作为辅助倒是并无不可取之处,只是十三爷伤处有炎症,此药过于平和,岂能生效?”她停了一下,转眼看向胤禛,“万岁爷年轻时曾生过天花,唇上长过瘤子,太医院束手无策,只得请了西洋医生医治,四爷可知此事?“ 胤禛愣了,“你想请西洋医生过来.…….你要给他动刀子?” 妙玉却摇了摇头,“疡必有名,医必有法。既然内治不能使病灶消散,那只能请用西洋医生的手术法子,请十三爷受一些刀针之苦了。“ 她要亲自看他伤处,竟叫胤祥感到一丝羞涩,但面上仍是淡淡的,“我胤祥七尺男儿,一些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医好我的腿,等万岁爷解了我的圈禁,我就带你去漠北看草原,去江南看流水。” 他说得那么真诚,她偷偷抬眼望着他,一脸严肃正经的模样,和小时候那个热心肠又容易害羞的少年仿若两人了。 胤祥恰好也看下来,两人视线相对,一瞬间,妙玉有种从未感受过的紧张,心跳得很快,快要冲出胸膛似的,她站起身,理了理思绪,将外头的绿杯和燕小进都唤进来。 “绿杯,你先去一趟内务府,裁两件能罩住全身的棉衣,一卷纱布,一定要用洁净的棉纱,还要裁几件缝制的头套和手套。” “燕小进,请你去买一坛京城最烈的酒来,若是买不到,就直接去贾府找宝玉,他家的库房里八成就有能用得上的。” 妙玉先向两个手下吩咐完,然后转身向胤禛。 胤禛却不等她说话,先发问了,“你要烈酒做什么?” “消毒。”到了专业领域,妙玉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觉,她声音里带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竟然叫胤禛都挑不出刺来了。 胤禛皱了皱眉,“好吧,看来你也给我布置任务了,需要我办点什么?” “四爷,我需要的东西有些古怪,只怕太医院里也找不到,若是可以,请你亲自往军队里锻造武器的铁铺跑一趟。”妙玉快步走到桌边,提笔在雪浪纸上刷刷画下几笔,“这两样叫铍针和锋针,我在文津阁里乱翻书时见过,铍针有些像常见的剑,前面有尖,两边有刃,可以用来切坡脓肿,用来排脓,而锋针的针身则比较圆润,针尖类似三棱形,有锋刃,用来放血,有了这两样,才可以干净利落地切除掉十三爷患处的滑膜。” “华磨?”胤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还要发问,却听见胤祥好脾气地替妙玉解释,“想来我这位福晋也是师承了某一位妙手回春的民间大夫,这大概是她们的行话,四哥自然听不懂的。” 胤禛“啊”了一声,夹起那叠雪浪纸去了。 屋内只剩下妙玉和胤祥两个人,妙玉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心里偷偷琢磨着,都是师承民间大夫,不知她这夫君有没有把天天杵在眼前的自己和那白月光常姑娘联系在一起呢。 总而言之,就算他以为常姑娘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派人去寻一寻她,如今也没认出她来,可见既不是个特别有心的,也不是个眼光特别好使的主儿。 妙玉忽然有些淡淡的不忿,翘着腿在桌边坐下,拿起胤祥那首写月光的诗来看。 “妙玉,那首诗…其实是写给你的,”祥没头没脑地这么来上一句,“昨晚月色正好,我忽然想起那次中秋筳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还有被困在山道上的那一夜.…….都是这么皎洁华丽的月光。” 这难道是传说中夏目漱石的“今夜月色很美”版表白么?妙玉猛地咳了一声,站起身捂住绯红的脸颊,自己都没察觉,唇角克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门外却很煞风景地传出了脚步声,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胤祥问了声是谁,外面人苍老地回答:“十三爷,是我,阿哈占太医。” 妙玉连忙迎出去,却见阿哈占太医顶着风雪,一脸揪心地说,“我方才来的路上碰见了四爷,福晋啊,你是要给十三爷动刀子啊?” “有什么不成么?”胤祥的声音冷冷从榻上传出来,“你用药喂了我一个多月了,如今一丝好转也无,福晋难道还能将我治得更差了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阿哈占太医着急忙慌地解释,“古书上也有这样的先例,只是操刀之人,必须是经验丰富,手腕极为稳准狠之人,福晋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 他扭过头看向妙玉,神色极为古怪地住了嘴。 原来就在他发表这些言论的时候,妙玉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地从果碟里摸了个薄皮大梨子,然后用案上十三爷随身的小匕首切下一块梨皮,又在自己的荷包里翻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夹着绣花针在白玉色的梨皮上绣了个大红的“瓜”字。 “瓜尔佳太医,你看我手艺如何?”缝合可是每个外科医的基本功,她苦练了快十年,手稳得不能再稳,再颤巍巍脆生生的表面上,她都能绣个丑丑的花样出来。 “福晋好本事啊。”这回轮到瓜尔佳阿哈占没话可说了。 “正好太医您来了,有几样东西,我还得拜托你,”妙玉掰着手指头说,“我还需要一些麻沸散,另外由曼陀罗花、川乌、草乌、鬼参合磨的蒙汗药,以及一些术后镇痛消炎的膏药。“ “好,好,”阿哈占太医先答应下来,然后蹙起眉头,思虑了半天,喃喃自语着往院外去了,“太医院里有本《刘涓子鬼遗方》,好像我见过类似记载。” 这些东西要在短时间内凑齐,其实并不简单,尤其胤祥仍在软禁之中,一应只能靠胤禛、尚书府、瓜尔佳太医、宝玉等人出入打点。 但是乾清宫的小郭公公说了,万岁爷听闻十三福晋师承的是西方医术,他老人家也很有些兴趣,既然有一线希望,十三爷也点头答应了,那么便放心大胆去治,若是治好了,便是一桩美事,或许胤祥真应了他的名字,是康熙朝的祥瑞,那么能提前从养蜂夹道胡同的圈禁生活中解脱出来也未可知。 到了东西全部备齐,要动起手术的这天,妙玉先是屏退了一应闲杂人等,只留下阿哈占太医做帮手,绿杯和燕小进在屋外候着。 根据妙玉的指示,两人认真洗过手,换上棉外罩手套进去了,然后用烈酒将胤祥房内的一应物品全部用烈酒消毒,尤其是待会儿手术中要用到的刀具,这也算是打造了一个无菌环境。 绿杯在廊下架起火盆,烧了两大壶沸水,还抱来了厨房里的盐罐子,她也不知道盐有什么用处,但既然是妙玉吩咐的,她一概照作不问。 胤祥的腿伤重成这样,其实满朝文武多少也知道了,但除了五阿哥、十二阿哥等几个闲散王爷派小厮来问了几回,其余皇子们皆无动作,或许在他们眼里,十三爷已经是万岁爷的弃子了,横竖也构不成威胁,只有胤禛这个弟控一直守在养蜂夹道里。 一应工作准备好,妙玉和阿哈占太医朝胤禛点了点头,便阖上门去了。 十三福晋要亲自给十三爷动手术,这消息闹得养蜂夹道小院里一片人心惶惶,然而一群人中,心里头最镇定的就是妙玉了。手术室可是她的主战场,更何况只有她知道,十三爷还会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成为那个著名的内卷狂魔副皇帝,帮着他的四哥完成一项又一项精妙绝伦的改革措施呢。 麻沸散生了效,胤祥半卷着裤腿,靠坐在榻上朝他们点了点头。 温和的蜡烛光幽幽地打在他腿上,他生得很白净结实,只是这些天因为疾病,消瘦得连小腿上的胫骨都能看见了。妙玉心疼地深吸一口气,铺好干净棉布,露出一块创区消毒,然后捏起那把铍针,小心翼翼地从外侧膝关节上刺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绿杯送了两回滚水,阿哈占太医低低惊呼了三回,妙玉屏住呼吸,下刀、切除、缝合一气呵成,而榻上的胤祥即使服用了麻沸散,疼得将身下的床单捏破了一块,却自始至终没发出一声疼痛的呼喊。 最后一针离开胤祥的膝盖,大而软的纱布紧紧包好,妙玉站起身,盯着榻上那人精疲力竭后缓缓睡去的脸容,这才觉得后背出了一身汗。 她这滑膜切除术以前常做,只是多在关节镜的辅助下开刀,头一回凭着经验和胤祥的反应来切除病灶,能有多少成功的把握,她心里也是说不准的。 如果到了明天,胤祥可以缓慢活动他的膝盖,一周后能恢复到病前的八成,那么这一关,他便算是彻底地闯过去了。
第62章 这夜过得还算安生。 妙玉一直守在榻前,每隔半个时辰就去探一探胤祥的额头,每一次摸上去的时候,心里都是惶惶的,好在他身体底子实在是好,就算病了这么久,竟也没有一丝术后发热的迹象。 论流程来说,滑膜切除术的第二天,便是伤口附近肌肉生长的时候,可以循序渐进地进行一些简单的抬腿锻炼、直腿运动、膝关节屈伸活动,第三天便可以打开伤口观察切口情况,并重新换药包扎了,如此再过一周,将缝线拆除,便可等待痊愈。 燕小进是个粗人,胤禛更是金枝玉叶的王爷,哪里能照顾人,她干脆叫绿杯拿了两床铺盖过来,在炕桌上搭了个简易的行军床,怕的是万一出现了下肢静脉血栓这样的恶化情况,能及时给他处理。 好在胤祥吉人自有天相,阿哈占太医想着他身体健壮,给他服下的麻沸散其实很不少,胤祥昏迷了半天一夜,到了次日清晨,方悠然醒转。 一睁眼,先是觉得膝头一股淡淡的凉意,再不是先前肿胀疼痛的模样,略微动一动,好似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身上四肢百骸慢慢苏醒过来。 只是这么长时间没吃饭,身上着实没什么力气,勉强撑起半边身子,扭头一看,外面天雾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一丛一丛的光柱从窗棂的缝隙间透进来,有个人和衣睡在炕桌边。 那一刻有嘉微的晨光从宛如洪荒初辟,宇宙重开,当中卧着至纯至真的神女。 床褥窸窣的声音吵醒了妙玉,她一骨碌儿爬起来问:“十三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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