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提出疑问:“加糖熬制,或许是张家为了让苦涩药参更易入口呢?“ 妙玉叹了口气,“南北朝时刘勰在《新论》里写过,佞与贤相类,诈与信相似,辩与智相乱,愚与值相像,若荠尼之乱人参,用荠尼来冒充人参已经不是新鲜手段了,此外,还有用沙参、桔梗、党参、藜芦这些来冒充的,尤其是在糖水里一泡,无论是外观还是口感都很难辨别,这张家的红参,或许根本就是别的药材!“ “你想怎么做?”胤祥握住她的手,他已在心中决定了,无论妙玉想要做什么,他都会帮到底。 妙玉顿了一下,“仅是人参一样,就已经弄虚作假了,还有上回送到京中去的雪莲梅瑰,只怕这张家胆子大,连送到内务府的贡品都会弄虚作假,我想请十三爷帮忙将市面上张家所有的药品悉数查一遍,尤其是那些贡品.……” 胤祥很快说,“我会禀告两江总督邵穆布,内务府那边,就只能写信托四哥去查了。“ 妙玉抿抿唇,往屏风后的水盆里净手去了,胤祥唤燕小进进来,将诸般事体—安排下去,嘴上说着话,却不自主地回头往屏风后瞥。 “爷,把福晋哄好了?“正事说完了,燕小进掐着嗓子问。 胤祥叹口气,将他带出妙玉房间,关上门,站在廊下盯着满地的花影,“我从前对福晋.…….是不是不大好?” 燕小进琢磨了一下,“也谈不上不好,就是冷淡得紧,尤其大婚不久,您就跟着四爷去查河患 了,一晃一两个月不在,可不管怎么说,您是阿哥,是十三爷,福晋主子是受了些委屈,不也私下办义卖筹银子想法子帮衬着爷么!” 胤祥蹙了蹙眉头,有些事燕小进还不知道,比如大婚当夜,他竟然将她晾在一边,查河患筹赈款时她好心告知贾雨村葫芦案,他竟还怀疑她心中藏奸。 他心中隐隐有一丝闷痛,回头望着房内,隔了一层朦胧的窗纱,人影晃动,大概是妙玉正在更衣,他张了张口,忍住了想冲进去道歉的举动。 他是了解妙玉的,口头上的甜言蜜语,他从来不擅长说,她也不大听得进去,正经想要弥补,还是得靠行动。 胤祥沉着眸琢磨,这会妙玉心里最记挂的便是张家药局弄虚作假的一事,毕竟能将她亲娘逼死,又将她赶出常家,这份心底的恨意她虽没说,也到底是想要亲手报仇的,从药局入手,也算是报得正大光明,报得为民除害。 他一拂衣袖,对燕小进说:“给四哥的信,你送去驿站吧,邵穆布那里我亲自跑一趟。” 妙玉坐在窗前,端着茶盏发愁。 听绿杯说,前儿张姨娘半夜上常家墓园去闹了,只因按着女居士之言祭拜了三回,可她的亲亲好大儿依然毫无变聪明的征兆。 张姨娘这会似乎弄明白了,跟一个鬼魂也没什么好理论的,回横塘常家生了两天闷气,又要去玄墓蟠香时找当日的女居士理论,好在妙玉提前想到此处,已和守寺的几位老尼打好了招呼。 那边张姨娘的车驾到了山下,这边老尼们已经守在了山道上,先是好言相劝,一来女居士已经上京去了,二来若是她礼佛之心不够虔诚,因此不见得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无奈张姨娘从来不是听得进劝的性子,当下挽了袖子,便要冲上玄墓蟠香寺砸了那数尊供奉百年古佛,这一回动静闹得太大,到底惊动了闲居在家的常老爷。 常老爷是何许人呐,从前的知府,姑苏百姓的青天大老爷!背地里再阴毒,面子上绝对顾得周全,一听说此事,立刻带着家人们上了玄墓山,将张姨娘硬生生拖了回来。 “还好主子上下都打点过了,”绿杯心很大,“要不以那张姨娘的泼辣劲儿,守山老尼们都未必打得过她。” 妙玉却摇了摇头,“若不是我吃准常老爷的性子,只怕这事没这么容易就能了解,倘若常府家人们去晚了一步,寺里只怕是要遭了殃了,我在庙里辈分儿高,那些师姐妹弟子们未会责怪,但我岂能安心?” 绿杯啧了啧嘴,正要说话,只听得客栈外面十分热闹,马车辘辘,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过客栈前的大道,宛如身在京城中似的。 妙玉站起身往窗外张望,这横塘小小地界儿,是哪里来的大人物,难不成早上刚和胤祥说过了张家药材,这会总督大人就已经查过来了? 官道上几十辆马车自镇外逶迤而来,前后都是板车,摆满各式各样的华丽箱子,当中几辆朱顶车,几辆翠盖车,这可是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女眷的排场了,再看那几个跟车的管家,还当真有几分眼熟,分明就是周瑞、林之孝、赖尚荣,而打马在队伍最前头的几位主子爷,竟然是贾琏、贾宝玉和贾蓉。 妙玉张口要喊,想到好歹还是十三阿哥的福晋,自己虽然不在意,出门在外,多少还要顾及爷们家的脸面。好在那贾府的车队兜兜转转,竟然进了这横塘客栈。 妙玉明白过来,前日让绿杯去客栈老板处给胤祥留房间时,老板还一脸的不情愿,只叨叨着过两天有京城的大老爷要来,要去了一大半的客房,只怕这小小的客栈还不够住呢。 原来这所谓京城的大老爷,竟然就是贾府。 看这架势,就算不是全搬回来,也有一半在路上了。 妙玉在心里盘算着,想来半年前万岁爷下了整治腐败的决心,多罗郡王麾下的户部堂官希福纳、太子党的金陵甄家等均被抄没家私,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下场凄惨,贾政、贾珍几个也被削了官职,降为七品的闲官。 如此一来,这些贾府老爷们既丢了面子,家里一片萧条,老太太身体不安康,又杯弓蛇影,成日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害怕万岁爷的下一把大刀要抡到自己头上,在百官面前如何能自在?还不如早早地告假回乡呢。 毕竟金陵四大家族,金陵,才是他们的家啊! 从京杭大运河到杭州,要去金陵,的确是得打横塘过,眼看这贾府的大队伍是要在横塘歇脚过夜,这会一定忙着在各房安置。妙玉直等到华灯初上,才往那几个姑娘住处敲门去。 她心里存了很多疑问,搬回金陵固然好,可黛玉和兆佳景仁过了小定,也一并回金陵待嫁么?宝钗、迎春都已经嫁出门了,只能留在京城里么? 还有她最记挂的一件事,众人好不容易办起来的大观园书院,轰轰烈烈的女学事业,就这么扔在京城了么?
第76章 胤祥从两江总督府上出来的时候,燕小进已往驿站送完了信,等在上马石边上了。 “爷,”他看胤祥心情不错,笑嘻嘻地牵了马绳过来,“今儿六月初一,姑苏城里有花灯会,我来时路上打听过了,那花灯从葑、盘、胥三门出阊门外,转山塘桥,一直摆到虎丘山上,我寻思着,爷要不要买盏灯送给福晋主子呐?“ 时任两江总督的邵穆布和雍亲王胤禛关系很不错,对胤祥送来的张家药局一事也很放在心上,即刻表明要彻查。正事办了,胤祥心头很是松快,想到妙玉自从在常家墓园里说明真实身份后,两人之间关系微妙,似乎一直有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送个花灯略表心意也好,他朝燕小进点点头,两人便策马往山塘桥上去。 姑苏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历来以商业之繁华而冠绝江南,连京城都有逊色之处,胤祥上一回见到闾门这般盛景,还是那年端午龙舟的时候。 河边泊着船只,胤祥停下马来细辨,他在宫中读了不少水务上的书册,知道泊于东岸的大船多数来自荆襄川蜀,而西岸则是盐艘商贾,当中画舫上绮罗箫管,游泛无禁。 对岸上连着一片灯影,人烟相续,北寺笙歌声似沸,玄都士女拥如烟,间或有叫卖乳酪稣、桂花露、玉露霜、状元糕、太史饼的挑担小贩。 在岸边下了马,燕小进急着过钓桥买花灯,胤祥一直知道他对绿杯的那点心思,好脾气地朝他扔了锭碎银子,随他去挑,果然只一晃眼,人就钻进三千翠袖堆里寻不见踪迹了。 胤祥却是不急的,摇着折扇在灯局街上慢慢走,姑苏做灯自宋以来即出名,尤其是用薄如蝉翼的纱裹在竹篾上,扎出形态各异的纱灯来,还有琉璃风灯,用碎玻璃入炉重熔,点得如银花雪浪。 只是美则美矣,却大抵都是一般的样式,堆在一起闪烁好看,若是单个儿拆下来,分明逊色不少。胤祥转了许久,在角落的一家老字号看中一盏水晶玻璃灯,透明如冰的玻璃分了两层,中间夹了一层白色的雪浪纸,以褐纱和红纱扎成,好一幅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的红梅画卷。 燕小进挑好了一盏纱灯,双手提着小跑过来,“爷在看这一盏呢?这家店好看倒是好看,我方才问了,只是卖得贵,掌柜的又一副臭脾气,说什么只卖有缘之人。” 胤祥有点儿好奇,朝店内看,果然见到一个老头子坐在案台后,慢条斯理地修剪一株文竹盆栽,仿佛店外的热闹浑然与他无干。 天下哪还有不做生意的商人呢?无非是钱给的还不够多罢了。 他盯着那红梅琉璃灯,弯唇一笑。走进店内,在掌柜面前放下一锭硕大的雪花银。 “我就要这一盏。“ 回到横塘客栈的时候已过了晚饭时分,胤祥本想着随便来一碗阳春面对付一口,哪知刚踏进院内,却见客栈内外都是人,十分热闹,店家已然头忙昏了,来不及招呼,更腾不出人手来给胤祥下面条。 他叹了口气,提着灯先去找妙玉,然而妙玉的房间里也是空荡荡的,绿杯蹲在院中的小亭子里打络子,见胤祥和燕小进走过来,方站起身乐呵呵地说:“贾府迁回金陵,正巧打横塘路过,在此处歇脚,福晋主子去和贾府的姑娘们说话,这会不知道去哪间客房了,十三爷若是有事,就在房里等一等吧。* 胤祥“嗯”了一声,妙玉不在,他其实是不想唐突地进她房间的,只站在窗下,将那红梅纱灯挂在探出来的檐台上。这样一来,等妙玉推开窗时,便能看见他的心意了。 妙玉与姊妹们有大半月没见了,拉着手在房中说了好半天话,直到天色暗下去,星子闪烁,贾母房中的大丫头琥珀来催了好几回晚饭,妙玉方恋恋不舍地丢开了手,回隔壁自己住的那一处小院去。 绕过垂花门,恰好见到老大一块灵璧石的幽暗处站着两个人,男的年轻俊朗,女的娇俏可爱,怀里抱着老大的一个花纱扎成的蝴蝶灯,叽叽咕咕地说着情话。 这不是她一直当自家妹子看待的绿杯和胤祥跟前的燕小进,还能是谁! 妙玉吓了一跳,好容易忍住没大喊一声,扰了这对小情侣的亲热。 “好妹子,今儿花灯会,我和十三爷从两江总督府回来,这灯可是我在山塘桥上逛了老半天才挑中的,”燕小进看起来憨厚老实,没想到谈起恋爱来头头是道,“你若喜欢,就好好收着,等回了京,我再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拿出来,给你买一支上好的翡翠手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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