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听说过,那满人家里头并没有这样的说法,草原上的女子,往往越是那些尊贵出身的,骑马射箭越不比爷们差,自然宠上了天。 “……七丫头主意大着呢!家里也不是没想着寻个亲事,只是看了好几家少爷,谁她都没看上!从小又娇惯坏了,哪里能进宫里去做那伺候人的生计!” 话到此处,约是想到了元妃娘娘,郑夫人猛地住了口。她本意也没打算从王夫人这里寻求认同,只是在心里憋屈久了,想找个人吐露吐露。 这话却在王夫人心头激起一丝波澜。 元春是她第一个孩子,打小也是看得像珍宝一样,舍不得让受上半点委屈,可恨贾政为求那工部员外郎的功名,非要把刚及笄的元春送到宫里去。 她还记得大选那天,元春那时还是纤细瘦小的个头,才刚刚长到她肩膀的高度,换上了旗装旗头花盆底,仿佛偷穿大人衣服似的,跪在地上盈盈一拜,便抹着泪坐进等在垂花门外的小轿。 那一别,便只能逢年过节才能相见。 王夫人常在夜里偷偷掉眼泪。每一回见面,元春都生得更丰润动人,性子却一回比一回更谨慎沉默。今儿早上进宫,除了朝贺,还要祝元春千秋,可元春只是端庄地坐在珠帘后面,脸上一丝欢喜的笑容都没有。 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头,咽下多少眼泪,方能才选凤藻宫,赢得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头。 王夫人闭了闭眼,将那一点点眼泪眨去,曼声道:“大抵都是命,我们当母亲的,再愁也没用。” 郑夫人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 影壁这侧,宝玉竖着耳朵,听见王夫人和郑夫人的脚步渐渐远去,方缓缓站直身子整衣。 忽地有人走来,朝他背后轻拍一掌。 这府里能跟他这样闹着玩的,除了黛玉,再找不出第二个。 宝玉回过头去,果见黛玉微微侧着头,笑盈盈看他道:“你这呆子,不去和姐妹们抹牌作戏,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自然不会说自己正在偷听,便一拉衣襟,笑答:“刚从小佛堂拜了太太出来,正准备去找妹妹呢!只是今儿风大,毛领子都吹歪了,想来多有不雅,自然要站在此处理一理。” 黛玉细细打量宝玉,她那样冰雪聪明,自然一眼看出宝玉没说实话,但她并不拆穿,只转过身往廊上走:“我要去常姐姐那里讨杯茶喝。” 宝玉屁颠颠跟上去:“好妹妹,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一路也不说话,就这么到了妙玉房中。妙玉裹着毛皮毡子,歪在榻上看书,见宝玉和黛玉登门讨茶,自然高高兴兴地让绿杯焚香烫杯,取了鬼脸青里的梅花雪和一小罐祁门正山小种,又让章嬷嬷去小厨房里取新制的茶点。 “我和宝玉今儿登门吃茶,倒是给常姐姐添麻烦了。”黛玉嘴上这么说着,却毫不客气地在竹榻上坐下,拿起妙玉的毛皮毡子盖在膝头。 “这有什么的,”妙玉挑了一只很秀气的胭脂水釉小碗斟与宝玉,又选了一只北宋定窑白釉葵口碗斟与黛玉,自己仍用日常的绿玉斗吃茶,“我在这里没有亲人,原本打算就着年下看完这卷《王摩诘诗集》,丫头嬷嬷都说太过冷清了,好容易你们来了,这才有些人气儿呢!” 黛玉莞尔一笑,低头吃茶,宝玉却从身后拿出那只木盒。 “林妹妹,常姐姐,昨儿晚上来家里的那人,你们猜猜是谁?” 妙玉噤住了,忙垂眼抿了一口茶汤。黛玉轻轻摇了摇头,“这如何猜得出来。” 宝玉有些得意的笑,“说来你们不信,是十三爷呢!他亲自到我们府上,便是为了帮太子爷送新年贺礼。” 妙玉心里头舒了口气,原来那人是老十三,雍正最信赖的好兄弟,当皇子那会虽然倒霉了点,后来可是成了铁帽子王啊,雍正心中世间少有的大完人。 黛玉哦了声,很无谓的语调,“皇子阿哥又怎样。” 宝玉笑着摇了摇头,“好妹妹,你可听过户部陈大人写过首诗,天人眉宇见王初了,说的便是他啊!我先前只道是那些臣子溜须拍马,昨儿亲见,才知此诗所言丝毫不假……十三爷当真神仙一样,才貌双全,风流潇洒,加上万岁爷疼爱,真是前途无量,说句痴话……我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这话说的,妙玉和黛玉都掩面笑了。难得见到宝玉这般称赞他人,黛玉便朝他手中的檀木盒子扬了扬眉头,“如此看来,这盒中物便是那新年贺礼之一了?” 宝玉连忙摆手,“太子爷送的东西都送到老爷那里去了,这一件是十三爷亲自赏与我的,”他将盒盖儿打开给黛玉和妙玉过目,“我只想着,我这样的,别玷污了这好东西,还不如送来给林妹妹雅玩。” 妙玉和黛玉睁大眼仔细端详,只见那盒中放着一串鹡鸰香念珠,结牌雕工精致,鹡鸰羽翠绿耀眼,散发淡淡香气,非世间凡俗之物。 黛玉只看了一眼,面露淡淡嫌弃之色,“这是什么臭男人带过的东西,我才不要它。” 宝玉有些尴尬,眼儿一转,看向妙玉。 妙玉眼睛发亮,她认出这串鹡鸰香念珠了,曾列在故宫博物院的藏品里,也在《红楼梦》原著里读到过,只是没想到二者竟是同一个,于是笑了笑道:“妹妹,这是个好东西,况且是宝二爷亲自留给你的,多少也是份心意。” 宝玉双手捧着那串念珠,连连点头。 “我先前听说这位十三爷的,”黛玉蹙着眉头,轻轻转动手中葵口碗,琥珀色的茶汤泛出光华,“那会在扬州,我便听得父亲和家师闲聊,都说那些京中女子见过十三爷真容的,无不心仪于他,我若是戴了他的东西,叫旁人看见了,像什么话呀!” 宝玉愣住了,他显然没想过这些,可送人的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双捧着念珠的手停在空中,往黛玉手里硬塞也不是,收回木盒也不是。 他咬了咬下唇,半是求助地看向妙玉,“……今儿是年节,我原不该空手登门的,如果常姐姐不嫌弃,不如请姐姐收下吧。” 妙玉不太计较这些,因想着不让宝玉难堪,又能得一个值钱物件,便笑着双手接了,“二爷这么说,我便不客气了。” 宝玉欣然地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忽而听见屋外窗下,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有人发出了一连串“哎哟哟”的叫嚷。 三人吃了一惊,放下茶碗去看,绿杯头一个冲出去,隔着窗大惊失色道:“好像是环哥儿!怎么摔倒在这里了!”
第9章 摔在地上的不过是个半大的男孩子,两个眼睛像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是那个宝玉同父异母的弟弟,赵姨娘养的顽劣小子! 妙玉绕到门边上站着瞧,那倒在窗下的正是贾环,大约是躲在墙根子下面偷听呢,一个没留神,踩到了冻得硬邦邦的雪泥,此时贾环怒气冲冲地朝绿杯叫嚷:“你这个没眼色的,还不快扶我起来!” 绿杯哪里从没受过这样的语气,当下有点儿委屈,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和金嬷嬷一起将贾环搀起来。 贾环站稳了,看一眼妙玉身后的宝玉和黛玉,个个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心头有些不自在,一腔子无名业火泼向绿杯:“什么环哥儿,你也配这样叫我?我是环三爷!” 妙玉有些生气,打狗还看主人呢!这贾环看上去长得委琐,举止更是荒疏无礼,登时将绿杯拉到身后,眉头一拧,冷冷对贾环道:“好啊!环三爷是宝二爷的弟弟,绿杯是我家妹妹,我到你家做客,绿杯比你年岁大,唤你一声哥儿有何不妥?怎么着,你家里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教了?” 贾环瞪着眼,讷讷往后退了一步,不说话了,张口磨叽了半天,方梗着脖子来了一句:“你们叫我哥儿,却叫他宝玉二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方才我都看见了,你还收了宝玉的东西!” 说罢,鼻孔里狠狠出了口气,扭过头便撂腿撂脚地跑了。 绿杯叹了口气,拉着妙玉的衣袖,“姑娘为我出气不值当,阖府上下都知道,这环哥儿跟个猢狲似的,不知道在墙根子底下偷看了多久,就这么跑开了,凭他那张嘴,不知要怎么编排姑娘呢!” 宝玉一听,也急了:“我这就去跟老太太、太太解释,那鹡鸰串是我真心实意要送给常姐姐礼佛用的!” 黛玉绞着帕子站在最后面,心头也有些难过,若不是她先前不愿收,使得宝玉转赠妙玉,也不会引出后面这一连串来。 妙玉反倒笑了,朝宝玉摆了摆手,“不用去,闹到太太跟前又如何,我心里自有主意。”又拽了拽黛玉的袖子,“千万别过意不去,我就是喜欢那串珠子,何苦想那样多,不如站在外头晒晒太阳。” 边说边拉着黛玉踱步出去。霾了大半日,快到黄昏时分,檐下竟挂了点金灿灿的暖阳,叮在大毛背心上,哄得暖洋洋的,三人便将诸事抛下心头,脸上都漫出了悠然的笑意。 “……妙玉这个东西,是真真讨人嫌,他一日家捏酸,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我若见了他,他从不拿正眼瞧我一瞧!”贾环将门一摔,气冲冲地往炕上一坐,便往他生母赵姨娘的怀里扭。 赵姨娘放下手中绣活,双手捧着贾环的脸蛋一揉,“那个小尼姑妙玉?竟欺负到我们环哥儿头上了?” 贾环猴屁股脸蛋一红,将头埋得更深了,“她!她怎么敢欺负我!我哪里能叫她欺负了?我就是看不惯她讨人嫌的样子!” 他歪了歪,坐直了身子,凑到赵姨娘跟前咬耳朵,“我方才打妙玉窗下过,便瞧见宝玉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给林姑娘,林姑娘不想要,那妙玉竟腆着脸自己收下了,瞧她看宝玉那眼神,啧啧!散着光呢!指不定心里头怎么盘算着给宝玉做妾呢!” “环哥儿!”这话触及赵姨娘痛处,脸色一下子垮下来。 “唉哟!我说错话了!”贾环立马认怂,顺便卖了个惨,“姨娘看看我,可恶那妙玉发现我在屋外,偏叫她丫头出来吓唬我,我没留神,跌了一跤,幸亏今儿还冷着,我穿的厚,没摔疼,但年下新换上的灰鼠皮羽毛大氅都给弄成这样了!” 他站起身来,向赵姨娘展示脏污的外衣下摆。赵姨娘眉头拧住,更心疼了,忙将贾环按在怀里哭道:“这妙玉是真可恶!往日里装得清高,对我不加正眼倒也罢了,她这样对你,还不是因你命苦,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擎等着吧,我明儿就去找太太!” 大年初一一家子忙着进宫领宴,向来是不摆酒的,但自大年初二起,贾府上下便要张罗起请人吃年饭来。 这些人里头,王夫人与凤姐是最最忙碌的,因亲友络绎不绝,四处厅上院内皆要打点戏酒。好容易得了片刻空闲,两人方偷偷在后头小花厅里坐了,布了些茶点糕果,唤了两个最会使力的丫头进来按肩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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