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梅塞苔丝心乱如麻,她不知该喜或惊。 喜,是由衷为爱德蒙得以离开暗黑死牢而高兴。 惊,是想起了维尔福一家的惨剧,只有瓦朗蒂娜一人得以生还。由彼及此,针对费尔南的报复,会不会延续到她与费尔南的儿子阿贝尔身上? 十五年的马赛水手一定不会赶尽杀绝,但十五年后在陌生伯爵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温和情绪,从地狱来的幽灵何谈心慈手软。 尽管无从指责这种复仇行为,但是阿贝尔是她的孩子啊!怎么能忍心看到儿子被父亲牵连,被针对性报复。 梅塞苔丝心如刀绞,不敢再多看爱德蒙一眼。 愧疚、高兴、惶恐、痛苦等等,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狠狠折磨着她的心。 庭审结束后,基督山伯爵府迎来一位意料之内的访客。 爱德蒙在法庭上见到梅塞苔丝,便知道她震惊的眼神不只因为获知费尔南的罪行,更是认出了一只不可能出现的幽灵。 “费尔南夫人,好久不见。一别十五年了,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爱德蒙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出梅塞苔丝的五内如焚,也仿佛不再怨恨被费尔南诬陷入狱的痛苦经历。客套地说起一个人没有变化,乍一听像是夸奖,赞美对方容颜不老。 他微笑着,似乎单纯与老友重逢般叙旧聊了起来。 “见到您的模样,不难看出这些年来您过得不差,锦衣玉食,有了一个活泼伶俐的儿子。这样就好,作为旧友,我希望您生活顺遂。” 梅塞苔丝鼓足勇气登门,一方面是为了解当年的全部真相,另一方面是请求爱德蒙不要迁怒于她的儿子。当听到这番寒暄,她一肚子的话更不知要从何说起,甚至不敢与爱德蒙对视。 爱德蒙没让气氛冷场,语气更加轻松,“有关您的来意,我已经猜到了。您一定是来感谢我的。 您想谢谢我,为您揭开枕边人的真面目,让您能活得更加清醒了。不必多谢,相识一场,就当是送您的一份重逢的薄礼了。” 梅塞苔丝愕然抬头,终是听出了这些话中的绵里藏针。十五年的别离,一场冤狱之灾,彻底改变了她曾经认识的男人。 刚刚爱德蒙说她变化不大,不是夸奖,而是暗讽她仍如当初般天真又软弱。 半晌沉默,她终是一鼓作气地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封诬告我的信,其实出自您的丈夫之手而已。” 爱德蒙说得云淡风轻,“后来的事,您也目睹了部分。我因此被判入暗无天日的死牢,我的父亲自此一病不起。” 他又是感谢地说:“正好您来,我也要对您说一声谢谢,谢谢您在父亲病重之际照顾了他一年半,没有让他横尸街头而死。” 梅塞苔丝如遭雷击,瞬间面如灰土,十五年前令她痛苦不堪的往事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头来到让自己的命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的丈夫。 这个真相让她无法控制身体,颤抖起来。 冬天走向尾声,春天即将到来,却仿佛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极寒之地的冷风钻入了骨髓之中,冻得她血凝成冰。 爱德蒙稳稳地拿起茶壶,给对方添了一些热水。 “很抱歉,真相太残忍了,让您感到了不适。但这就是命运,你与我曾经命如草芥。我在伊夫堡监狱待了十年后有幸重见天日,如今您识破了伪善的费尔南,都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庆祝?” 梅塞苔丝茫然地看向爱德蒙,他的脸上找不出明显的怨怼神色,可这种心平气和更叫人不安。 在获知真相后,她更不知要如何道出来意。 横亘在两人之间是十年的冤狱,是老唐泰斯的一条人命,如此深仇是不是要父债子偿? 最终,梅塞苔丝压下了纷乱思绪,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一句请求讲了出来。 “爱德蒙,原谅我的这个请求,您针对费尔南的报复能不能到此为止,不要迁怒到孩子身上?” 爱德蒙面不改色,心底却是窜起一股悲愤。 凭什么让他不迁怒,他遭遇的是家破人亡,他的父亲是在失去儿子的绝望中一点点油尽灯枯。 对费尔南难道不该赶尽杀绝吗?! 让那个男人同样承受锥心之痛,眼看儿子被磋磨致死。孩子无辜又如何,老唐泰斯就不无辜了吗! 终究,爱德蒙还是把心底戾气散于风中。 他不是费尔南,不会灭绝人性,就当是看在梅塞苔丝的面子上,放过她的儿子阿贝尔。 “您担忧的事不会发生,我不会主动找阿贝尔的麻烦。不过,我无法保证其他人不对他下手,毕竟费尔南的仇人不只我一个。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害了多少人,您或许该向他问个清楚。指不定十年之后,有谁要阿贝尔父债子偿。” 梅塞苔丝承诺:“我会将费尔南的全部家产都捐赠出去,带着阿贝尔离开巴黎,从此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爱德蒙对此不予置否,“这是您的选择,我不会过问。” “谢谢您,如论如何都谢谢您。爱德蒙,我……” 梅塞苔丝不知能再说点什么。她感谢爱德蒙的高抬贵手,却也明白这个请求实则残忍。 爱德蒙站了起来,示意送客,其实叙旧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费尔南夫人,您无需多言。从今往后,请您多多保重。值此告别之际,我唯有一个小请求。” 他说:“请您不要再叫我爱德蒙,在您面前活着的只有基督山伯爵。想来,您是可以做到的。” 梅塞苔丝闻言一愣,紧接着感觉心非常冷。 十五年前,在未婚夫入狱时,她的心就破了一个洞。 原来这些年来始终没有痊愈,之所以不知心寒不是破洞被丈夫与孩子的出现堵上了,而是痛到麻木就不再痛。 “好。基督山伯爵,您也保重。” 梅塞苔丝尽力扯出微笑,努力步伐从容地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早在十三年前,当她选择嫁给费尔南时,就注定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爱德蒙没有去看窗外的马车渐行渐远。 有些人在命运的岔路口走散了。经年之后,双方的立场与身份变得截然不同,心平气和地聊天也只是假象。 今天又把一个仇人送进去了,自己的心情却不怎么明媚,反而很疲乏。 来到卧室想睡一觉,但越看床头柜上极其般配的狐兔夫妻摆件,就越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很可怜。 于是,说走就走,敲响了隔壁街兰茨先生的家门。 珀尔看到轻车熟路进门的兔子先生。没看出他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像是耷拉长长兔耳朵,可怜兮兮地好似被命运毒打了一顿。 “瞧您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让我高兴一下。” 爱德蒙也不在意珀尔看笑话,颇为诚实地把刚刚梅塞苔丝找来的始末说了出来。 “我不后悔放过阿贝尔,我没想要赶尽杀绝。放过他,也是放过我自己,但难免有一些闷气。” 珀尔理解地点头,“这也在所难免,谁让他是您仇人的孩子。不去报复,说易行难,您需要一些时间排遣郁闷,才会做到真的放下。” 话是没错,爱德蒙却不想只等时间让心情明媚起来。 挪动身体往沙发另一头坐了下去,极大缩短了自己与珀尔的距离。就差半臂,便能把亲爱的狐狸抱在怀里。 他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敢直接抱人。当下,脑子一热问出一个问题。 “兰茨先生,如果是您的未婚夫,呃,您的未婚妻被诬陷关入伊夫堡监狱,当政局使然让法律完全起不到公正作用,您会怎么做呢?” 此言一出,空气忽然凝固。 爱德蒙惊觉,自己问了一个极度愚蠢的问题,不该去比较兰茨先生与梅塞苔丝。 只见珀尔缓缓微笑,像是关爱智障般先摸了摸爱德蒙的头顶,然后迅速出手在傻兔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听声音,您的大脑没有空空如也啊。那么您的聪明才智去哪里了?被谁吞掉了?” 爱德蒙被弹了一下,没感到疼。反而在关心珀尔手指会不会被他的硬脑壳硌到了? 这会深知多说多错,只能不断眨眼,企图示之以弱。至于他的理智去了哪里?答案很明显,早就被珀尔吞了。 但也不能只装可怜,还是立刻改正错误提问。 “我错了,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费尔南夫人无从获得助我翻案的本领,没有人能教导她该如何跳出认知的局限,这是时代的悲哀。我是幸运的,我遇上了法利亚神父。” 珀尔闻言,但笑不语,只是继续沉默地盯着对方。 爱德蒙被盯得心底发慌,看着他却不说话是哪种意思? 再看,再看的话,他就要让兰茨先生知道什么叫做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发飙的。 一秒,十五秒……三分钟。 珀尔眼看爱德蒙被她盯得就要异动,抢在兔子先生炸毛前说话了。 “很不错,您会自问自答了,答得还挺好的。请别误会,我刚刚不说话,不是在欣赏您的窘态,而是在思考您的提问。 假设我的未婚夫被诬告入狱,由于政局大环境压迫而根本无法通过诉讼手段让人清白出狱,要怎么办呢?” 这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要分两步走,先和平一点,让始作俑者暴毙街头。再刺激一些,潜入伊夫堡监狱把人从地牢里抢出来。” 说着,珀尔轻轻抚上傻兔子的侧脸。 “亲爱的伯爵,我为您骄傲,您凭着自己的本事出狱了。这些参考答案,您也用不到了。如果您实在是好奇心过旺,您知道的,我一直不忍让您的心愿落空。” 爱德蒙听到这里,可疑地耳朵一红。 他想起那张印有一个吻的圣诞贺卡,才不会说最后自己将它怎么了。 珀尔敏锐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是没有点破,反而很有耐心地继续说。 “我是不忍您再被关入监狱的。这样吧,您就饰演被囚于伯爵府的未婚夫,而我深夜翻窗把您偷到我家里藏起来。 这一场偷人演出的剧本,您看要怎么增加细节?比如您想被藏到哪里?您可以挑一个好位置的。您尽管说吧,您想呆在哪里?” 爱德蒙默念:要不然,床上??
第143章 地狱来客 一场“坏狐狸劫囚, 勇救兔子未婚夫”的角色扮演,把兔子先生偷出来后应该选择藏到哪里? 爱德蒙的思想很诚实,下意识想到一个好地方。 尽管这个答案势必暴露他的企图, 但今天没有绅士地避而不谈, 而是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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