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夫人回头,眼里含着哀愁,含着相思,脚步未曾挪动,视线越过婢女痴痴地望向院中:“快过年了啊。” 成箱的书已经装上了车,只等马文才带回府中。王悠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下一个记号,叮嘱道:“这几箱都是闲书,便不纳入东阁,放在外书房吧,要青女请玉夫人过来挑几本去打发时间,等看完了再来换。” 马文才不愿接话,他全然抗拒玉无瑕进入他的领地。可王悠心意已决:“玉夫人从前也是我的朋友,如今更是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难道你要把她当成母亲?”马文才情绪激动,“我们本不必对她有亏欠,即使我没递上药方,父亲也会派人取药回来。这是她和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我们并不相干!真要计较,只怕华敏的方子还帮了她的忙。” 华敏的药当然比外面的好,可道义上,王悠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她不畏惧杀人,却害怕错杀无辜。这一切的考虑中,难道半点与他们无关?马太守一心为的,难道只是他自己?伯仁之死,总归不让人好受。 “借书只是个开始,你还有多少善意要与她?在你心里,难道我不如她?” “你当然是第一位!”眼见马文才动怒,王悠放下所有先行抚慰,“在我心里,自然不把玉夫人看作长辈。她是一个朋友,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永远也无法取代谁。我只是想让她稍微过得好一些而已。” “她现在难道就比以前差?”马文才继续冷哼,王悠只好暂时停下这个话题,耐心又哄了许久,这才让亭间的气氛恢复到初时的状态。 “我那些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把那些架子给填满,不够就先放点摆饰,不用再等着我,你看得好我就喜欢。”她再亲亲他,马文才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但这么一闹,华敏的事也说不下去了,王悠一心一意,只聊他们新房的布置,附带再提起年后一同回广陵的计划,说尽好话,总算是把大少爷给哄了回来。 马文才只剩最后一个要求:“明天你得回家住。”
第131章 番外九 王悠再踏上太守府台阶的时候,华敏已在府中等了一日。马文才丢了个难题给她,她只能转移矛盾到华敏身上,以躲避褚闻之可能的突袭为由,向叔父母报备准备带人去马家。 谁知马太守玩得更大,一早就登门说要带孩子们去祭祖,当着王世玉夫妇的面,还把传家玉镯给了王悠,顺带正了她这几天执太守府内务之名。王悠觉得王世玉看向她的眼神瞬间就意味深长了起来,但他出乎意料地没让她去受罚,反倒同意了祭祖的事情,还让马文才也改了口。 这一系列的发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直到日暮再回太守府,王悠都还觉得有些恍然。华敏只道她是当局者迷:“小妹,这件事情一看就简单噻!祭祖是什么意思咯?两家的长辈摆明了不信任你俩嘛!世子忽的故事听过么得?把新娘接回郑国之后,没有告祭祖先,就迫不及待地先同房了。以史为鉴,先让你们祭了祖,那再发生什么事就不算欺骗祖先了,这失礼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嘛!” 王悠目瞪口呆,一时只觉得头更疼了。她只怕叔父叔母已经想得更多。 华敏摆摆手还在继续:“么的事!我看马太守更担心的是他儿子出格,而山长和夫人嘛,其实很开明的。我瞧他们对你和马文才独处这件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摆明了是已经放弃拯救。你们啊,可以放心大胆干了。” 王悠再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华姐姐!你和八公子到底越礼了没有?” “此事实难说清,唉!”祝英齐欲言又止,对上马文才,终是摇了摇头。他一征得父母同意,便从上虞快马而来,寻至太守府,不曾料到马家一行外出,等了一日,方见马文才循着口信到了客栈相会。按说该是欣喜的,可焦灼之情未去,踌躇之意兼来:“文才兄,你请先告诉我,华姑娘可还在杭州?” “就在我府上,”王悠交代的话一问,即便没能从祝英齐嘴里套出些料,但马文才心里已有了底,“英齐兄想见,明早便可到太守府来。” 祝英齐当下松了口气,跟着又问:“那华姑娘可知我来意?” “知。”马文才简短答复,见对坐之人吞吐迟疑模样,暗想自己夫人真是料事如神,便依她所言,又透露了些消息与他:“据内子所述,华姑娘作态倒与英齐兄相差无几,谈及关键便缄口不言,此后几日都躲至了府外,很不愿人找她,也不知是羞怯,还是……呵,内子想法总是多了些,我也多言了。英齐兄若想好了说辞,当尽快上门,否则再几日,怕被广陵褚氏抢了先机。” “广陵褚氏?”还忧虑着前情,猛再一听后者,祝英齐眉头皱得更深。 马文才抿着嘴角,言简意赅:“是褚家二少闻之。据言他对华姑娘有意,年后将来拜会。” “但传言褚二少当日是向王小姐提的亲。”四府求亲十里红,翠璧添花珠玉绸。九月初九的热闹事,说了几月,城内外仍有乐道者,便是在上虞,祝英齐也听说过好几种不同的版本,其中四府公子之名自是耳熟不已。 马文才仅是一笑,自行斟了杯酒:“此事是真,褚闻之追求华姑娘也真。” 君子当有成人之美,若华姑娘于褚二公子有意,那他祝英齐理当退出。可从马文才的两句“真”里头,似乎这褚二公子并非良人。朝三暮四,倘华敏嫁给他,无异入火坑。见死不救,亦非君子所为。 踌躇整晚,次日祝英齐便紧着时间登门拜访。王悠安排得妥当,四人在侧院一见,寒暄几句气氛稍有缓和,她与马文才即相携退场,留足空间予华祝二人叙话。 “公子错爱。” 门不关,王悠和马文才尚出门口,华敏便来了这么一句。她声铿锵,叫几人尽是讶然。王悠回头看了一眼,见桌两边二人神色,不由摇头,转而将手指搭上了扶握她手肘的马文才手臂,低声道:“地滑,不打紧。我们走吧。” 屋外还在飘雪,鹅毛一般散落,一片茫茫。华敏端正体态,目不斜视,将打了草稿的话一股脑倒出:“八公子,你是个好人,可我们不合适。” 才起了个头,就觉得像是八点档肥皂泡,嗲嗲台腔和莫名的粉红泡泡特效不合时宜闯进大脑。华敏敲敲脑袋,一经打岔,接下来要过渡的话竟忘了七八。果然疼痛文学上不了台面。 祝英齐已经穿插进了这个空档:“华姑娘,倘若你有所爱,英齐不敢强求,但要是对方是褚二少爷,还希望姑娘能多考虑在下一番。” 华敏来了兴趣:“哦?你认为你比褚闻之好?” “褚公子名声在外……”祝英齐说到一半噤声,随后道:“在下不欲说人不是,只是褚二公子才跟王悠姑娘求过亲,现在又转而追求华姑娘,英齐只怕此人薄情。” 捻着酒杯,华敏问了个问题:“薄情不好,重情就一定好?” 祝英齐略微思索,虽有疑惑此问之意,仍是答道:“重情总比薄情好。” 华敏却是伸出根手指头摆了摆:“非也,非也。” 祝英齐由是着急:“姑娘莫非真要选那褚闻之?” “如果必须要二选一,我选他。但现在我有第三条路可走,这是我最欢喜走的一条,就是两个都不选。” “为什么?”后一句回答祝英齐早已料到,可前一句他不能理解,“华姑娘,那日醉酒冒犯,是英齐有错在先,但我绝不是孟浪之人,我会负起责任,也可以向你保证往后待你一心一意,与你相敬如宾。如此,难道还比不上声名狼藉的褚二公子吗?” 华敏只是反问:“你可是真心爱我?” 祝英齐一滞。 华敏笑了,她并不恼,只因早料到了这结果。“八公子,你也许喜欢我,因为我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因为我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是在你心里,你爱的人却只有一个,就是那日你声声唤唤的姑娘。当日不过一个相似身影,你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可见你对她余情未了。既然你还不能走出来,那我必然不会嫁你。今日你以责任娶我,他朝你便会感受到这负担之重。我不想我们两个都后悔。” “可是人总要走出来的,”祝英齐曾经这么告诉自己,如今也这般诉于华敏,“她走了,她有她的选择,我也该有我自己的生活。华姑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挣扎与迫切就落在华敏眼中,她的一切动作都停了下来,半天只是看着对面的人。很认真地看。末了,她轻声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真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这句话中,或许有浅浅的叹息。祝英齐没有听清,但他不敢再看华敏的双眸。一如当日,她一言直指他内心深处。也许正是因为她的看穿,他才会毫无顾虑地将一切说出口。敏,不仅聪敏,而且敏锐。 华敏继续道:“八公子,诚如你所言,你是一个重情之人。重情便难以忘情,没再见到那位良玉姑娘,亲口问个明白,想来你这辈子都会记挂于心。既是如此,何必再拉我下水呢?不过是亲吻,不过是同榻,便是当真发生了点什么,我也不会在意,你更无须介怀。没有爱的婚姻远比这要恐怖得多,你已经足够痛苦,莫要再给自己套上另一副枷锁了。” “痛苦?”祝英齐低语。 “痛苦。”华敏的声音也低,“难道你还不够痛苦?得不到答案便念念不忘,不忘之下,难免就有期盼,可是现实已是如此。痛苦就在希望与绝望的来回切换中步步加深,这是生离的煎熬,是你无法言说的苦。” “你也有同样的感觉?” “只是相似,或许相通。” 如此便够,如此便够。祝英齐上前拥住华敏,这是他再一次的情不自禁。也许上回华敏也是说了类似的话,也许上回他也是难以自抑,他的酒后,也许并不止是荒唐。华敏。华敏。 “华姐姐呀……”合上宗族名录,王悠托着腮,再次念叨起华敏来。她占了书桌,马文才就只能挪到榻上,摆一只木几应付。可才不过几声翻书响,她就开始坐不住了。马文才便也只能合上书页看她,全然歇了旁的心思。 “你不是可以边看字边听我说话的么?”裙摆飞动,转眼她就到了他身边。步摇、耳坠都在晃动,叮当响的却不再是金铃,换了玉镯。王悠才想在木几另一边坐下,手被牵,即刻又到了马文才腿上。再不介意了随侍的仆从,却也不由娇嗔:“我又不够暖和,偏你总把我当火炉。” 马文才顺势摸了摸她的手,将人往怀里带,身子向后靠时,眼睛也合了上:“知道自己不暖和,还要去雪地跳舞,看到时谁是谁的火炉?” 说的又是刚才兴起。逢雪有梅,一曲《梅花引》不在雪中舞,怎有韵味?可惜到底没能成事,马大少爷非在阁内不肯操琴。“倒也不是你设的八音阁不好,只是那一处,我早想好了另一支舞,必须等你看过了之后才能跳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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