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内,马文才因着多日以来的假消息已经许久没有过好脸色。在门房再次进来通报时,上菜的丫鬟全都屏了一口气,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次呼吸就触了这位爷的眉头。 马太守看了儿子一眼,抬手让通报之人先行退下。他组织了语言,正想和马文才说上几句话,不想后者却是放了筷子,铁青着脸就往偏厅快步走去。 马统行了个礼赶忙追去,一直侯着的橘白也快速跟上。他们到时,那船老大已经拘谨地站在了大厅中央。要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船老大本就是为了那赏金而来,心想着就算是他遇见的那姑娘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人,不过也是少了跟自己没有缘分的十金罢了。但见着马文才那通身的气派和比着普通士族公子哥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飞扬跋扈,阅人无数的船老大就颇为后悔今次这因为贪念引来的冲动。 马文才脸上再次显出不耐,马统生怕他又砸了手边的茶杯,忙清了清嗓子开口,神色中也带了股狐假虎威的气势:“说吧。” “说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引得船老大一怔,而他的反应也顺利让马文才动了怒。 “你说说什么!” 马统抢在前面开口,可那青瓷杯子还是落在地上成了碎片。温热的茶水大半泼在船老大的衣衫上,他敢怒,却又在抬眼见到马文才阴鸷的眼神后不敢再言语。他着实想逃得远远的,可现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小,小人自江都而来,七日前途经广陵装卸货物,顺带收领船客时载送过一位小姐,听闻公子寻人,特地前来报送消息。” 这番话他们这三日已经听过不少,马统几乎就要失去信心,他摆摆手,推着船老大就要往外走:“去去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吃了豹子胆了敢来招摇撞骗!” 船老大还想说些什么,但马文才看着已有抬步离开的架势,他性格中怕事的一面此刻又显现出来,心里念叨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不如命重要,于是讪讪地住了嘴,顺从地往门外走。 “等等!” 他刚迈过门槛,原先一直静默着侍立一旁的婢女突然开了口。橘白拘谨地看向马文才,感官上仍旧有些害怕,她揪着衣角细声说道:“马公子,为着小姐,咱们往下再听一听吧。” 船老大说的日子是对得上的,因而橘白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她的恳切马文才看在眼里,联想起失踪了多日的王悠,他耐着性子,重新坐回了椅子。 “继续。” 橘白看了一眼马统,大着胆子上前直视那个看起来有些凶狠的船家,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蘸了点碎瓷片上残留的茶水,晕湿了笔尖,有条不紊地做起询问。 “你见的那位小姐多大了年纪?穿着打扮如何?” 船老大暗暗感叹这大户人家就连丫鬟都不同凡响,但他色心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身后的马统用力踢了一脚:“眼睛往哪儿看呢?答话!” 他还真不想答了!船老大用力“呸”了一声,依靠着暴脾气终于恢复起在船上的大哥气势。他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配上他那脸大胡子,当真有了些西北汉子的意味。 “老子今天是念着江湖义气好心来报信的,你们这厮不好生款待也就罢了,还如此无礼!比那山贼盗匪也强不了多少!想听消息?做梦去吧!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橘白到底还是没经历过大场面,见到这样的情形,哑口之余只能再次将目光投向马文才。神色略显疲倦的马大少爷勾了下唇角,将一锭明晃晃的金子敲到了桌面。 “继续吗?” 他语气凉凉,那一抹笑容仿佛就凝固在脸上。 船老大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压迫之感,但他在外头这几年,也明白了输人不能输阵,气势上永远不能弱的道理。因而只是更加挺直了腰板,将威胁的干扰全部排除在外。 “很好。”马文才笑,顺手拉高了袖子,露出小臂上缚着的一管单发袖箭。他并不看人,只随意将手一摆,就拨动蝴蝶片将箭放了出去。 熟悉此种情形的马统在马文才抬手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自家少爷接下来会有的动作,他难得迅猛,将毫不知情的橘白拉到了一边。箭也就正好从她身旁擦过,割下了意识到不对同样跟着闪躲的船老大的袖口。 “继续吗?” 马文才陆续又放出几箭,虽没伤人,但箭箭都中人靶子的衣物,这刺激,比射中了皮肉的威胁还要来得强烈。 “继续,我们继续!” 船老大叫嚷着跳开,然而马文才却无视他的让步,紧追着他继续比划。在第七、八、九、十支箭几乎没有间隙地射到腰间的衣服上之后,船老大已经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再顾不上什么面子、气势,双膝跪地就磕头求饶起来:“马公子,马少爷,我不敢了,您问什么我都说,赏金我也不要了,求您饶了我!求求您!求求您!” 一支箭再次破空,马文才冷笑,看着箭镞穿过船老大的发髻中央。他收回手,将衣袖拉得更高,缓慢地拆解起袖箭来。 “这箭筒统共能放十二支箭,十一支已经都在你身上,这第十二——” 马文才拉了长音,船老大会意,急忙磕头吐露自己知道的东西:“姑娘于端午当日未时骑白马至渡口,身穿青衣,未曾梳理发髻,仅松松地绑了辫子垂到身前,看着应该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正值豆蔻年华。她那发丝里,藏了好几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耳上挂了一对水滴碧玉坠,腰间有一个靛蓝色的鱼样荷包。” 他说的越多,马文才的手就攥得越紧,只因眼前这人的形容的确符合王悠日常的装扮。他未尝开口,橘白已经兴奋出声:“是了!是小姐!”
第21章 第四章 船老大果然知道王悠的去向,但他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注意到王悠身上的首饰配件,只因着船上后来来了两个走江湖的人观察片刻便能识出来的“插手”。 “船行四日,于杭州地界新接了两个客人,他们身材瘦削,一个鼻翼旁边长了个带毛的大痦子,看着架势倒是俩清插。那两小偷自上了船不久便一直盯着姑娘,姑娘倒是警觉,瞧见之后便躲着他们,又过来问了我下一站停靠的时间的地点,在曹娥江渡口就提前下船了。” “曹娥江?那岂不是上虞?小姐怎么会又往南去了?” 橘白讶异,重新确认了一遍王悠的去向。船老大信誓旦旦,马文才便当机立断叫了马统上前:“你去一趟书院找祝英台,请他写信回家让祝家庄的人帮忙。” 他们府上的人力充足,可到底不如祝家这当地豪绅熟悉情况,有他们相助,事情多少容易一些。祝英台与他固然不对付,可在寻找王悠这件事上,他们应该是可以达成一致的。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心底认为王悠同祝英台来往并不是一件坏事。 马文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起来,王悠已经失踪了七日,他着实不敢想那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家孤身在外会遇到什么险难。即便是清楚她如今的武艺对付市井刁民已是绰绰有余,即便是有意识地全了心地想往好处考虑,他心里头也依旧是忐忑不已。 船老大原本还有话要说,但被这么一打岔脑子也回转过来了些。他看着马文才一脸的愁容,害怕之余果断将那插手也跟了一个下去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 “公子,小人就知道这么多了。姑娘下船后,小人忙着指挥卸货,也没注意她往哪儿去,只见她戴上斗笠往人群里一钻就没了。您看能不能就放了小人?” 看着他也是吐不出什么消息了,马文才忧心忡忡地摆手,将桌上的一锭金子扔到了船老大面前,又对着侍立门口的小厮吩咐:“带他去找管家领赏吧。” 橘白眼见再得不到消息也耷拉了嘴角,她带着失落思量了一番,随即向马文才福了福身子:“马公子,奴婢也回一趟书院告知山长及夫人消息,之后再启程前往上虞。如今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稍后怕是会有源源不断的好消息传来,烦请公子届时寻人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好……” 她这客气的模样一看就是王悠手底下调教出来的,马文才不大耐烦,偏生又是发不了火,只好气不顺地饮了杯茶,边吩咐下人备马,边安排橘白的去处:“你要回书院我不拦着,但之后这消息怕是轻易不会再来。上虞我亲自走一趟,你还是往嘉兴方向去,找你们那不成事的温公子商量,沿途再看一看吧。” 他出言不逊,橘白本应愤愤反驳,但几日相处下来,她也看清这马家公子是真心待自家小姐好,况且他的安排也并非无理,念及这些,橘白也就收了逞口舌之快的心思,点头应声而去。 此时已快过午时,马太守见儿子回来,即刻吩咐人重新去热饭菜。然而马文才已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思,他秉明了父亲一声,随即就带着人马出了府门。 与此同时,玉水河畔北面一个破旧的小村子里,一身男装打扮的王悠也终于有空闲能够端起手边已经全凉的甘薯,她拿了一个,又掰了一小半下来,连同碗中剩下的那个小一点的重新放回石墩上。她意思性地往屋里喊了一声,等了几秒便剥完薄皮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看你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倒是还记得给我留一半。” 华敏走出草屋,摘下口鼻处绑得紧紧的布条,褪下虚搭着的外衣放在阳光底下曝晒,又洗了两遍手,这才端了碗到另一边吃。 一个甘薯如何能抵饿?但眼下这已经是这个村子里很是不错的食物了。华敏知道眼前这个打眼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定然还是腹中饥饿,但她也需要足够的体力来支撑接下来几日的治疗,因而只是承了她的情,不再假意过问地将那甘薯吃了下去。 “药快煎好了,注意着点,别熬干了,也别嘴馋得吃了。” 她有意同她开起玩笑,小姑娘果然炸毛,叉腰挑眉同她斗气:“你自己贪嘴倒不要说我,这苦兮兮的东西谁乐意吃!要不是看你可怜,本姑娘早就走了!” “诶,就等着你这句呢!”华敏拍拍手,将甘薯皮一块咽了下去,“虎子娘眼看着也会熬药了,葛大爷和狗子也会采药了,这地儿还真用不上你了。你还是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搁这儿浪费人家粮食了。你这小娃娃吃得实在太多了。” “你才吃得多!”王悠委实委屈,自己这两日活没少干,饿没少捱,到头来却是没落得个好,不免又气又难过,嚷嚷两声就哭了起来。 “诶!”华敏一阵头疼,暗骂自己怎么就忘了这是个爱哭的主,她两手一摆,连忙就找话补救,“行了行了,我跟你开玩笑罢了,你药理学得很好,干活也很勤快,的确帮了我和村子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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