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此善良体贴的祝公子,如今却身陷囹圄,在不实的传言中苦苦挣扎不出,饱受陈夫子的怀疑与刁难。他与梁山伯这对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似乎受难要比享福的时候多得多。 “他们怎么会那么倒霉呀!”王蕙一声哀嚎,随后趴在桌上就是一连串的叹气。 王悠坐在床沿,心虚地望了她二姐一眼,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怎么开口向她说明祝英台有可能是女子一事,更不敢说自己和马文才正在合计着让祝英台承认身份。她手边放着个小陶瓶,是日前被祝英台扔掉的玫瑰花露。马文才拾了它,言道自有妙计,就神神秘秘地吩咐了马统办事,说是最迟今早就能揭晓谜底。 按理说,事情交代在马文才手里,不大会有出差错的可能。然而从这瓶香露被送到面前开始,王悠心里就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毕竟虽说祝英台拥有的私人物品难以为外人所知,可从她身上那浓烈的香味,常人早就该知道她有这样一个物件。马文才与她同窗近两载,又与王悠常常在一处,理应不该忽略祝英台身上别样的气味。他迟钝至此,唯一的可能就是,马大公子对女人当真是知之甚少。而一个不了解女人的男人,又如何能轻易就让一个装扮成男人的女人痛快承认自己是女人?这结果似乎现在就可以预见。王悠只盼祝英台莫要给马文才太大的打击。 不多时,第一堂课下课的钟声撞响。绵长的沉声掩过了王蕙的叹息。王悠收了香露瓶子,拾了姐妹三人的书册在手,与两位姐姐一同往学堂去。 自王卓然下山,王兰与王蕙也申请去了陶渊明的课上听讲。不用躲避突然的袭击,王悠自然要与她们坐在一处,只不过又为了躲避褚闻之无聊时的“目光相随”,她只能选择坐到两位姐姐前头,以此隔绝。如此也才能同时避免马文才这个占有欲极强的大醋缸子因妒生事。 陶渊明已经从诗讲到了赋,近期课上学的是他从前写的一篇《感士不遇赋》。今日讲授的文段不长,但出世之意备显。王悠崇老庄之说,对此兴致盎然,然而在座大多是预备出仕的学子,需要的是治世之道,老听陶先生谈避世之学,未免生出些疑虑与不喜。好在在王蓝田提问之后,梁山伯合理而详尽地解释了何为陶先生口中的“入世必先出世”。 “吾人处世必先有出世之精神,方可作入世之担当。” 梁山伯以这一句起,醍醐灌顶的王悠忍不住想为他叫一声好。她习佛学,讲究出世必先入世。出世是结果,入世不过是经历,因而在心中,她总更关心前者一些,也更耽于想象何为出世,出世何为。一个人沉浸于一件事久了,看问题总要少发散些角度,直到梁山伯起立发言,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其实该是入世之人。 她提笔想记下这一句,耳听得梁山伯又接着道:“世间杂染不净,名利熏心,我们为百姓谋福,就要先超脱世俗,不为污浊所染。否则,就算有救世之热诚也是枉然。” 这话也很值得人称颂。 近段时间上课,听着梁山伯种种发自内心的言论,王悠总会想起去岁谢先生说的话。她相信未来梁山伯一定会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可同样她也和谢先生一般,担心以后梁山伯会在对抗权贵的道路上步履维艰。山伯性情敦厚,不喜干戈,可在某些原则性的事情上却是异常坚持。刚则易折,王悠真害怕她这位朋友未来不得善终。 她出神期间,身后的几人正偷摸做着小动作。祝英台拿出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锦盒,因为外观精美,被好奇心满满的王蕙借了过去开启。后者本以为金玉其外,内里也一定会有好东西,还特意叫了两个姐妹一同观赏。可没想到,里头既没有好看的配饰,也没有有趣的小玩意儿,反倒是恶趣味地装着一只长满了刺的丑陋的毛毛虫! 她们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最怕这种软体虫子的王悠条件反射就往身后退,而她一动,王蕙就回神又往盒子里瞧了一眼——那两片翠绿的叶子之上,毛毛虫也信然蠕动了一步。 这一下,就像开启了噪声的机关。当事人王蕙与就在她身旁的王兰霎时尖叫了起来,而本以为已经在安全区域的王悠,因为王蕙手势的一抖,差点被掉落的木盒砸中,即刻也加入了这场惊魂多重奏之中。 几个女孩子的失态之举瞬间扰乱了课堂秩序。在陶渊明走过来之前,手疾眼快接住锦盒的祝英台赶忙将它收合了起来。她的神情没有半丝惊惶,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甚至还充满了喜悦,仿佛对这件新收到的礼物异常满意。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马文才,原先对盒子还存着的疑虑已经全部转换成了合心意的愉悦,因而也没有变脸,仍是保持着笑笑的模样。 而马文才,除了一脸的目瞪口呆,在王悠慌乱不已的叫声中还生出到了一种许久未有的焦灼。马统说木蓝上次说什么来着?她们全家都不敢惹王悠哭和……生气。在她持续不断的叫声里,他想,他大抵又要大难临头了。 这一场闹之后,祝英台和王悠都荣幸地获得了一个被课上提问的机会。祝英台还好说,他是陶渊明的得意门生,与梁山伯一样,观点正派而脱俗,自是轻易过了关。而王悠,尽管借助那看山看水的参禅三境界从佛学的角度进行了回答,但因为她的论证核心与梁山伯的观点重合,又没人家答得简洁中的,极其幸运地再获得了一次课后加试的机会。 她已经能想象到她叔父和陈夫子加入后,那种如三堂会审的清谈场景了。 王悠哼哼两声,再笑不出来。 马文才扶着额,也说不出话了。 而马统,马统只觉得他活不过来了。 他本以为他精心挑了一只最可怖的虫子,怎么着也得立个大功。但当他看见祝英台兴高采烈地走过,再看见王氏姐妹心有戚戚的模样,心里头就生出一股不妙之感。等他再多站一会儿,瞧见终于出来的王悠面色不虞地走在前头,还与他家少爷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便全然不敢再去想课上的场景,一时间只盘算着脚底抹油。然而刚转过身,衣襟就被提拎住了。 “少,少爷!”惊恐之色急忙换成了哀告之容,只差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往脸上抹,“我上有老下有没有小,连老婆都还没娶呢!” 马文才噎住,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赶紧下山一趟,给我找个郎中上来。” 脉息分男女,他就不信,祝英台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逃了! 王悠边走边叹,时不时揪片叶子揪根草,越想越觉得倒霉透顶。一旁跟她同路的学子见了,都憋不住笑,嘴碎又胆大的,还刻意上前恭喜了她几句,气得人牙痒痒! 她性子好,基本不与人动手,多数时候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因而尽管有马文才在,王悠和众学子相处得却也不差。一群人笑闹着,不多时她就发现,关于祝英台的传闻是愈演愈烈了。 在王悠生气之时,便有人按着她的样子提起了祝英台,只道后者若是别扭起来,同王悠是一模一样。这自然又加重了几分嫌疑。而有人起了头,后续一大堆“证据”就连串地被列举了出来——什么从来不去澡堂和大伙儿一块洗澡啦,叫他游泳他也不去啦,什么身上总有腻人的香味啦,以及走路的姿势也扭捏秀气等等。这些都是老生常谈,无关紧要,掰扯掰扯也就蒙混过去了。直至有人提出曾经目睹过祝英台在房间里绣花。 王悠霎时觉得眼前一黑。听说还是好大一朵呢……好大一朵…… 而同时黑了的,还有陈夫子的脸。他步步逼近,“你们说什么?什么绣花?谁绣花?祝英台绣什么?祝英台跟花怎么了?” 他显然听得挺清楚,只是因为内容太过震撼,导致熟悉的词连在一起,一时间成了他不懂得的意思。陈子俊本就在怀疑马文才上次的回答是对他的敷衍与误导,在误认荀巨伯之后,就重新盯起了祝英台。而越注意他就越觉得心惊,如今再听到这件事,惊愕过后竟是催生出了极大的怒意:“你们!去把祝英台给我找来!” 王悠慌忙去找马文才。 木蓝也奔向了银心。 书院说大不大,要传一个消息快得很。她人未到,远远就闻一阵喧哗,靠近了只见书童住着的院子里已是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以王蓝田的书童八德为首,围挡在银心和四九的房门前,叫嚣着要验证银心的身份。 耳听得门外吵嚷声越大,而银心在房内瑟瑟,四九把心一横,气势汹汹地率先跨出了门外。他平日里做事虽不大靠谱,可在关键时刻还是展现出了男人应有的担当。 “吵什么吵!银心是不是个男人我最清楚!我天天和他睡一块,如果他是女人我会不知道吗?” 这个呆子。木蓝心里暗道。 王八德一群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你是个呆子,认不出来实属正常!要是她不是女人,为什么不敢出来让我们验身?” 后头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让她出来!银心!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 于是一个要进一个不让,争端不可避免,双方倾刻便动起了手。四九头一击虽然漂亮,狠狠地给了王八德一下,但到底寡不敌众,不小会儿就被这群不讲武德的人给围殴了。他的痛呼声传进屋里,银心自然不能坐视,猛的冲出来抄起棍子就往人群里打。 因着都是敌对方,也就不需要怎么瞄准。她直接进行的无差别攻击,杀了书童们个措手不及,使他们直接乱了阵脚。一群才刚趾高气昂的大男人,如今左躲右闪,躲不过不说,还与旁人相撞,直接生了内讧。于是乎,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忽然间就转化成了敌我不分的混战。 木蓝眼见着形势变化,瞧那几个带头闹事的被银心用力打了几棍得了教训,这才站出来喊道:“你们快停手!山长他们往这儿来了!”
第71章 第三十六章 山长确实来了。 不过不是往书童这一处,而是被陈子俊请去听审祝英台。 陈夫子原想让祝英台直接脱衣证明自己并非女子,不料却被后者以“若身份无错,要联合其他士族以‘侮辱士族子弟’一罪状告夫子”一话吓退。他退而求其次,转列了十条“罪证”要祝英台一一述清,倘若不能有合理的解释,便要将他逐出书院。 王悠闻言松了口气。比口才,祝英台确是不怕输的。只是她也仍旧有些担心,毕竟诸如绣花一类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圆转。 她悄悄扯了下马文才的衣袖,让他低头,小声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去和叔母打个招呼,让他们给英台放点水?” 马文才即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知她心软但还是泼了冷水:“众目睽睽,你觉得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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