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有光才能维持影子的存在,这是贝尔纳黛特告诉他的关于这个睡眠障碍解决办法的唯一弊端。但在彼得看来,这就是完美无缺的,天知道他渴望着能像以前那样倒头就睡想了多久。 不过考虑到影子会无差别地隔绝掉所有声音,也许他得将自己的闹钟改装一下,换成不用铃声来把人叫醒的。 只是换个什么好呢? 打脸闹钟就算了,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很不人道。 彼得一边昏昏沉沉地思考着,一边晃进洗手间开始慢腾腾地收拾自己。 抓起那团凌乱堆放在椅子上的衣裤, 随便挑了两件套在身上, 彼得顺手捋了捋自己那头胡乱支棱着的茶褐色浓密卷发, 将露在书包外的一截战衣塞进去,拉好拉链拎在手里,最后开门下了楼。 今天是周四,困扰了贝尔纳黛特好几天的微积分测验就在上午。 尽管经过这几天的突击补习, 彼得感觉她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她自己一直很没信心, 做练习题的时候还老是习惯性地写两步就偷偷瞄一眼彼得的脸色, 想猜测自己的解题思路有没有出错。 这招在小学的时候还算管用, 但慢慢的,也许是彼得发现了她的意图, 后来在理科补习的时候, 贝尔纳黛特逐渐就很难再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变化来了。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 大概就是在贝尔纳黛特多看他几次以后,那张格外漂亮养眼的脸孔就开始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棕色眼眸也有些轻微地躲闪,但语气仍然保持着一位私人家教应有的专业:“我不会把解题思路写在脸上的,贝妮,相信你自己的想法,继续往下计算就可以了。” 被拆穿意图的贝尔纳黛特垂下眼睫,默默接着刚才的步骤往下,却老也改不掉这个从小养成的瞄脸色习惯。 摆满课本,练习册与演算纸的课桌并不大,而她就坐在自己身边,彼得实在很难不去注意到她的目光。 尽管早就知道她有这个无法自控的小习惯,就跟害怕被老师抓到错处的学生差不多,但彼得还是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视线触碰中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不自在。 不是类似尴尬或者抵触这种令人讨厌的情绪。相反,它很轻盈,很柔软,就像贝尔纳黛特穿着足尖鞋在舞台上跳舞时那么美丽,长长纱裙旋开如涟漪般迷人的弧线,牵引出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尤其是当她写完后,将演算纸递给彼得检查,一双冰绿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安静等待结果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悸动感就会越发强烈。 比如现在。 “彼得?”贝尔纳黛特看着对方只抿着嘴唇盯住自己最后得出的那串平方数不说话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是哪里出错了吗?” 他转笔的速度很快,像是在莫名忍耐着什么。细长笔身魔术般地飞旋在他修长的指间,快到几乎看不清,却又被他掌控得格外稳,一丝要脱手的迹象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答案……”他回过神,边说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明显变得有点紧张的贝尔纳黛特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就是正确答案,别担心。” 听到他的话后,贝尔纳黛特总算松了口气,同时后仰着靠在椅子上,用手里的笔将垂在脸侧的一勾黑发随意挑开,叹息着说:“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她收拾好桌上的书本与纸页塞进书包,刚准备和对方道别,却听到他过于自然地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回答到:“你不会没有我的。” 贝尔纳黛特愣下,微微睁大眼睛望着他,冰绿眼瞳中微光浮灿,像是一群被惊起的萤火虫。彼得看着她似乎有点错愕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都没想就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实在是有点……怪怪的。 察觉到气氛里的微妙凝滞,他又连忙试图补救,指尖来回按压着手里的笔帽,眨着眼睛故作镇定地说:“我是说,反正我们住得很近,很容易就能见到。而且,这只是一点补习,没什么的。” 她点点头,抿出一个浅淡微笑算是回应,同时不着痕迹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周末是梅的生日,外婆一早就有计划邀请你们过来吃晚餐,别忘了。” “不会忘的。”彼得回答,然后又问,“说起来,你这几天还有做那种怪梦吗?” 这个问题让贝尔纳黛特一愣,忍不住再次回想起几天前,她和彼得从图书馆回家当晚做的噩梦。 标记一般缠满整个房间,苍白厚密的蜘蛛丝,遍地红艳如血的玫瑰,还有那个毫无温度的怀抱。 她轻微皱起眉尖,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一瞬,然后又很快放松下来,摇摇头:“没有了。也谢谢你后来帮我检查家里的电路问题。” 尽管知道那只是个梦,很可能是由于自己临睡前压力太大,又看了太多关于霍金斯小镇怪事的报道,再加上她本身非常恐惧蜘蛛这种生物,所以才会梦到这么诡异又离谱的东西。 但她仍然对于家里每一盏灯的闪动都异常敏感。 为此,彼得主动提出帮忙检查家里的电路状况,如果真有灯光莫名闪烁,很可能是因为电路不良造成的。 “没有就好。”彼得笑起来,和她挥手告别。 同样关于周末晚餐的提醒在今天早餐时分,梅姨也再次唠叨了一遍,彼得边应声边迅速吃完盘子里的食物,拎起书包走出家门。 今天的皇后区天气是少见的薄雾迷蒙,大团白云涌动在天际线边,将本就不算多灿烂的秋日阳光融抹成一种没有实感的暖调柔光,纱一样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是贝尔纳黛特很喜欢的,不用撑伞的天气。 他站在专供校车停靠的车牌下,等着对方出门一起去学校,视线余光却无意间捕捉到一辆停在街角处的深色面包车。 这已经不是彼得第一次见到这辆车了。 从几天前的一次城市巡逻回来时,他便发现这辆车停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即使偶尔消失不见也不会太久,最多隔一天便会重新出现。 对此,彼得并没有太多想,只感觉那应该是附近某位住户买的私人用车,因为无法负担车位的租赁费用而选择了胡乱停靠在路边。但是…… 他捏转着手里的mp3,侧头看着那辆因为路灯遮挡与角度关系而只能看见半个车身的面包车,极度清晰的视野让他即使隔着大半个街道,也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那个烙印在车门把手旁的图标。 那是一种非常低调的深灰绿色,像是某种极寒地区的藓类才会有的别致色彩,被喷绘成一个极为特殊又简练的图案,看久了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般的熟悉感,似乎在很久以前,或者曾经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见过。 但过于空白的记忆又让彼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这种朦胧到脆弱的直觉。 还在他盯着那辆车思考到有些出神的时候,车辆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缓缓驶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他的听觉,薄荷糖一样的清凉微甜:“彼得,我们走吧。”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迅速回神,最后扫了一眼刚才那辆车停留的地方,几步来到贝尔纳黛特身边:“走吧。” 上午的课程并不多,彼得打算在结束了最让他讨厌的体育课后便直接去餐厅。 尽管被那只超级蜘蛛咬过以后,他的生活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对于体育课的痛恨却一点也没减少。只是从以前因为极端不擅长所以想要逃避,变成了如今这种不得不维持着以前的体育废柴形象而必须假装不擅长。 甚至时候,他还得忍受着蜘蛛感应的尖锐提醒而克制住下意识想要空翻躲避的冲动,等着那个东西——也许是足球,也许是橄榄球,也许是其他的——用一种对他的反应神经而言完全是慢动作的速度朝他砸过来。 当然,那样的力度对于如今的彼得来说其实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但悲催的是他还得装出一副疼得直不起腰的柔弱模样,听着周围人对他一阵哄堂大笑。 因为这就是以前的彼得·帕克在其他同学眼里的样子,他必须伪装,否则过于高调只会给他带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 真是蠢死了。彼得在一旁啦啦队的喝倒彩声音中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揉弄着刚被棒球砸中但其实丝毫没有痛觉的眼角,第一万次祈祷这该死的体育课赶紧结束。 “你还好吗?”从啦啦队里跑出来的黑发少女——杰西卡·坎贝尔主动扶起他,看着彼得的模样面露担忧。 她算是班上极为少有的愿意为不受欢迎的“书呆子·帕克”展露善意的人了,实验课上也总是主动和彼得做搭档,虽然绝大部分时候负责整个实验操作的都是彼得,杰西卡只用专心记录就好。 总而言之,她是个很心善的女孩。 “谢谢,我没事。”彼得回答。 “需要让‘眼镜妹’坎贝尔小姐送你去医护室吗?”对面的高个子男孩阴阳怪气地嘲讽着,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尖声哀嚎,“哎哟——棒球砸中我了。我也需要一个啦啦队女孩送我去医务室才能好!” 一阵大笑声立刻从周围爆发出来,刺耳无比。 “你是故意的,杰森!我刚才都看到了!”杰西卡愤怒地看着对方。 “很遗憾,我并没有故意,不过也许我确实该这么做。”被叫做杰森的男孩停止了刚才滑稽的表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 没去理会杰西卡的情绪,杰森径直朝彼得毫不礼貌地扬了扬下巴,态度有些轻蔑:“还有力气再来一局吗,帕克?不行就换人。” “没问题。”彼得不着痕迹地皱下眉回答,同时很客气地朝还在愤愤不平的杰西卡再次说了声谢谢,接着便朝后退了几步,摆好准备接球的姿势。 杰西卡忧虑地看了他片刻,最终又在啦啦队同伴的提醒声中回归了队伍,但仍然会偶尔往这边看过来。 彼得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满心计算着下课时间,同时觉得有点烦躁。因为再次接球就意味着得再次忍受一会儿蜘蛛感应所带来的后脑刺痛感,以及对他装伤演技的考验。 明明需要穿着战衣来掩饰身份的是蜘蛛侠,但作为彼得·帕克,他同样不能做到完全的放松与真实,精神深处的某根弦也一直紧绷着,时刻警惕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来让人怀疑蜘蛛侠与彼得·帕克之间的关系。 说实在的,这种生活很累人,也是秘密所带来的代价之一。并且在可预见的将来,只要他还是蜘蛛侠一天,那么这些代价就会一直跟随着,消耗着他。 也许再这么磨砺几年会变得习惯起来?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靠这个进军影视界,拿个奥斯卡最佳伪装奖什么的。彼得漫不经心地思考着,试图让自己的情绪轻快一些。 调整心态这种事,他太擅长了,而且乐观一点想想,他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喘气的机会。至少在面对贝尔纳黛特时,他能短暂地从这所有压力中逃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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