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梅姨他们问到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的时候,彼得都会装出一副挺开心的样子。然而真实情况是什么,贝尔纳黛特最清楚不过了。 不知道外祖母和剧院的人谈得怎么样了。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还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滑进贝尔纳黛特的耳朵:“我就知道有阴影的地方就能看到你。”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红铜色的长卷发被发绳扎束成一个麻花辫,潇洒利落地垂在脑后,明亮的钴蓝色眼睛里带着些笑意看着自己,睫毛浓密纤卷,皮肤有种接近北欧人种那样的过度冷白。 少女穿着一件带有独特做旧风格的牛仔外套,黑色长裤勾勒出她纤细笔直的腿部线条,手里随意提着一部相机。她靠近的动作非常轻巧,几乎没有声音,落在贝尔纳黛特身边坐下的时候,让人很容易想到收拢翅膀的蝴蝶或者蜷缩安静下来的猫咪。 “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少女看着面前因为赛事进入白热化而越来越焦灼不安的人群。 “抱歉。” “昨天的芭蕾舞比赛上我见过你,我是那里的兼职摄影师,还看到你得了第一。你跳得很好。” 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然后记起一些了模糊的片段:“你是塞莱斯特……” “塞莱斯特·斯蒂尔。”少女挂起一个可爱的微笑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贝尔纳黛特发现塞莱斯特不仅动作轻盈如猫,就连那双清澈漂亮的钴蓝色眼睛也和猫咪非常类似。不看人的时候,视线显得有些散漫而慵懒,一旦注视着什么具体事物时就会带上一种奇异的灵动,明亮非常。 “贝尔纳黛特·瑞恩。” “我昨天就知道你啦。”塞莱斯特调皮地扬头笑了笑,红铜色的发辫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和她的笑容交织在一起,晃眼的迷人,“话说,你刚刚是在找昨天给你送花的男孩子吗?” 贝尔纳黛特没回答,在应对不擅长的话题的时候,沉默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 塞莱斯特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不搭腔,继续说道:“他们今天下午一起去奥斯本企业参观科技展了,我想他们现在正在被导游带着,围着那些高科技设备以及各类特种生物观看吧。” 听起来对方好像对这个展会很熟悉,意识到这点后,她问:“你去过吗?” 塞莱斯特抿着嘴唇摇摇头,旋即又朝教学楼的方向扬了扬下颌:“学校公告栏上写着,而且科研协会最近也一直在大力宣传。” “你也是科研协会的?” “不是,但每次学校和奥斯本企业有个什么联合活动,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宣传的。毕竟你也知道的,我们学校的科研协会和奥斯本企业有些联系,比如人才输送和实习对接什么的。尤其听说上次奥斯本企业开展的一些特种生物实验里,也有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参与,校长一直觉得很骄傲。”塞莱斯特回答。 “什么特种生物?”贝尔纳黛特又问,同时也感觉有点奇怪。 明明塞莱斯特说自己不是科研协会的人,可她看起来好像对科研协会以及奥斯本企业还挺了解的。 “就是把一些原本很常见的动物,比如蜥蜴啦,章鱼啦,蜘蛛啦,通通送到宇宙空间去接受一些特殊试验,然后观察它们的基因变化再做以研究什么的。目前听说已经开始正式进行的好像是关于蜘蛛的,这也难怪,毕竟蜘蛛确实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生物啊,它们能举起比自身重173倍的东西,甚至还能……” 她说着,眼角余光敏锐无比地注意身旁少女脸上的微妙变化,不由得停顿一下,旋即像是醒悟过来那样地看着贝尔纳黛特:“你,怕蜘蛛啊?”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种无比纯真的惊讶,像发现了好玩毛线团的小猫。 贝尔纳黛特本能觉得不能再顺着这个可怕的话题进行下去。因为就像塞莱斯特猜的一样,她真的很怕蜘蛛,一想到就会生理不适的那种。 于是,她主动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你经常去芭蕾舞剧院做兼职摄影吗?” “是啊。” “为什么?” 她沉默一下,然后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回答:“因为欣赏。据说我的母亲曾经也是一名芭蕾舞者,不过我没能走上和她一样的道路。” 这话有些微妙。 贝尔眨眨眼,敏锐意识到在那个意为“据说”的单词背后,应该有着一段让对方难以释怀的心结,于是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裁判吹响了哨子,比赛结束了,观众席里一片沸腾。贝尔纳黛特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说:“我先走了,再见,斯蒂尔。” “再见,瑞恩。” 放学后,贝尔纳黛特按照计划去了趟超市里买够了食材和生活用品拿回家。她把需要冷藏的东西挑选出来准备塞进冰箱,却在这时候接到了玛德琳的电话。 …… 灼烧,刺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沿着他的血管焚烧蔓延,烧尽他的血肉,只剩苍白冰凉的骨头。 彼得靠在街角的墙上,格外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景物。 密集的汗水因为疼痛和痉挛而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流出,彼得开始觉得自己就像在一团潮湿的海浪里跋涉,那些街道两边的彩色商标,瑰丽的雨后阳光,茂密青翠的树木,都在他眼里失去了真实的质感。 那些色彩全都漂浮起来,扭曲着爬满他的视网膜。 他用尽力气支撑着自己往前走,汗水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条滴落,碎裂在鞋尖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彼得觉得这些细微的东西好像在他的感官里突然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有些战栗着伸手去触摸锁骨上,刚刚被蜘蛛咬过的地方,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绵软的空气被抽进喉咙里,锋利滚烫如刚淬过火的刀刃在切割他的气管。 彼得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当他的思绪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了。 地板光滑冷硬的触感减轻了身上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他蜷缩在地上咬着牙抽搐,眼前总浮现着那只蜘蛛的模样。 那时,所有参观的人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放射性射线的试验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等彼得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脖颈皮肤上爬,所以下意识低头想要伸手去挠的时候,被惊扰到的捕食者立刻给予了反击。 它鲜艳得像毒/药,咬下来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彼得开始觉得自己有了幻听,因为他听到楼下似乎有贝尔纳黛特的声音。那些疯狂的毒素蔓生成尖锐的荆棘,从他的骨髓里生长起来,从内部将他刺穿那样的痛苦。 彼得冷汗淋漓地抓过床上的被子咬下去,把那些痛苦的惨叫都咬碎吞咽。 不要让梅姨他们担心,忍一忍就好了,会好的。 他胡乱安慰着自己,眼神涣散地落在桌角处的相框上。 贝尔纳黛特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薄纱舞裙,单脚踮起脚尖站在舞台上,优雅得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她的眼睛里有一片够不到的翠海。 “彼得?”是贝尔纳黛特的声音,听起来像某种幻觉一样不真实。他好像闻到了柠檬水的味道,清凉沉溺。 “彼得,你怎么样?” “彼得?”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们正式成为朋友后的某一天,彼得第一次和贝尔纳黛特一起去玛德琳所在的芭蕾舞学校。 她是领舞员,即使在其他学员休息的时候也还在努力练习。那时候的贝尔纳黛特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舞裙,旋转起来像片飘落的雪花。 黑发绿瞳,洁白舞裙。这就是彼得对于美的最初认识,或者说,他认为的所有美的认知。 他还想起春天的繁花,夏天的骄阳,秋天的红枫,冬天的素雪,它们都有一股柠檬水的酸甜味道。还有梅姨的亲吻和拥抱,本杰明的教导和安慰。 这些东西全都沉重地压下来,把他压得终于失去所有意识,彻底掉进昏迷的漩涡里。 楼下门外,梅姨一脸担忧地朝贝尔纳黛特说彼得刚刚回来,状态不太好,没理人就直接上楼了,看起来像是累坏了,恐怕不能下楼来见她。 贝尔纳黛特听完,有些担忧地看了二楼紧闭的窗户,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找他吧。” “贝妮是有什么事吗?”梅姨问。 “嗯,我本来是想来告诉他,我不用转学去剧院里上学。就这样。”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从昨天起就一直情绪很低落,我会转告给彼得的,放心。”梅姨微微一笑。 “那我先回去了。帕克夫人再见。” “再见,贝妮。” 回到家里以后,贝尔纳黛特开始一边准备晚饭一边等着玛德琳回来。玛德琳刚刚给她打电话来说,今天她暂时哪儿都不用去。 她一直等着彼得的房间像以往一样亮起灯,但是一直都没有。
第7章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彼得是被自己的闹钟铃声惊醒的。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闹钟会响得这么吓人而且刺耳,简直像颗近距离炸开在耳边的炸/弹一样。 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了比自己的炸/弹闹钟更可怕的事——他从地上受到惊吓一跃而起的时候,整个人居然稳稳地贴在了天花板上。 彼得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一秒就从天花板摔回床上。沉闷清晰的碎裂声传进他的耳朵,他僵硬一下,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脊椎没事,但是床板似乎因为承受了不小的冲击而发生了破裂。 他爬起来,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仿佛刚才自己只是摔在了一团棉花里那样。 紧接着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根本没醒,不然为什么他不戴眼镜反而能看得清楚,戴了却头晕目眩。 除了视力,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的身材。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还是自己的,彼得几乎都认不出镜子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还有那些被他不知怎么回事就弄坏了的一屋子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门把手两个,百叶窗一副,铁质抽屉两个,还有那个大理石做成的洗手池一角。 彼得惊恐地看着自己沾满大理石碎屑的手指,发现本该血肉模糊的皮肤却一点被割伤的痕迹都没有。甚至在他不小心捏碎了洗手池的一角时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感,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块松软的巧克力蛋糕。 这让他感觉一阵头皮发麻,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别的什么。 他吞咽一下口水,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感觉和平常依旧没什么两样——如果不看那些被他不小心随手弄坏的东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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