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情,我也是没法子。都是买回来的下人,我哪里敢说主人的不是?你要恨,就去恨老爷夫人,和我是万万没关系。” “那会夫人迟迟不孕,老爷在外又荒唐,那乡里镇里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啊。本以为抬你成妾,是你苦日子到头了,可谁能想到后面夫人又有了呢?知晓你念着亲生的大郎,不愿意再出嫁,我当年还劝过你,给别人当大房,总比当妾来得好。” “我那时也不知道,他,他仇老三是个赌棍啊!夫人把你卖给他,临走前我不还送你不少衣物被面,待你不薄了。事后他赌个精光,要把你卖回给老爷,这事我也是根本不知道的。冤有头、债有主,秀娘,你若是心怀憎恨,也怨不得我头上来。” 刘婆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几分哽咽。 她听起来倒是不怎么怕了,许是说着秀娘的身世,也触动到了自己。 “你命苦,我知道,可谁不命苦?我不也是年纪轻轻被买到夫人的娘家,给人做牛做马了一辈子。苦命人就别为难苦命人咯。” 夏天站在外面偷听,只觉得心中酸涩。 原来……秀娘才是陈晖的生母。 怪不得这个世界的原作里,陈晖生性荒唐,陈夫人像模像样管过,却也没落到实处——又不是亲儿子,养废了就养废了,只要陈昭好端端的就行。 后面秀娘的下场,不用刘婆继续多嘴,夏天也猜出了大概。 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 夏天深吸口气,从墙外的阴影处走出来。 她三步并做两步,最终驻留在后院的门边,轻飘飘的声音在荒芜、落魄的后院内回荡,显得空灵又诡异:“苦命人,谁还不是个苦命人了呢。” 正烧纸的刘婆被吓了一个激灵,直接屁股着地,惊恐转身。 火光幽幽,黄纸的碎屑随着热风吹拂散落,在这灰尘与火星子飞舞的院子里,照亮了夏三娘苍白平静的面庞。 “大、大娘子,你怎么——” 刘婆连舌头都打结了,她哆哆嗦嗦抬手:“你,你究竟是三、三娘还是……” “很重要吗?” 夏天冷淡地打断了她:“别想喊人,若是让母亲知道你偷走了钥匙,谁也落不到好。” 刘婆:“……” 年迈的婆子浑身一僵,随即意识到,驻留在眼前的并非秀娘,而是夏三娘。 “昨晚……”刘婆回过神来:“昨晚跑到我窗外的,是,是你!” “是我,也是秀娘。” 夏天坦荡荡地承认了:“她要我去找你,就是念你还有几分善心。” 刘婆闻言,一张老脸紧绷起来:“可不是,大娘子、秀娘,谁都行,我真的没做坏事啊!!” “你看着她死,又是什么好事了么?”夏天冷笑几声。 坐在地上的刘婆一双眼睛骤然黯淡下去。 她猜对了,这刘婆这么害怕,绝对不只是因为知晓秀娘死。 刘婆不止知道,她肯定是亲眼见到了。 “你放心,秀娘不怪你,”夏天信口开河,“都是下人,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呢。这是她与陈家的恩怨,如今也不过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活、活活命?!” 夏天的视野越过刘婆、越过火盆,看向后方。 一个半人高的土坡,上面用绳子串起了无数符咒,想也知道所谓的锁魂阵,就是这么一个荒唐的玩意。 她直勾勾地视线说明了一切。 刘婆都快哭了,她爬起来,就差直接给夏天下跪磕头:“我,我哪敢啊,万一夫人责怪下来,我也要下去陪她了!” “既然如此,”夏天说,“现在陪,和之后陪,又有什么区别?” 夏天不再和刘婆多言。 她拎着衣袂,踏着轻盈步伐越过抖如筛子的刘婆,来到土坡前。 “秀娘既是二十年前死的,又为何要将她的冤魂锁在这里?”夏天问。 “当、当年陈家就,闹鬼,”刘婆吞了吞唾沫说,“是赵……那个赵天师上门,把她捉了,驱又驱散不了,赶也赶不走,索性就做了法阵将其束缚在此,说是镇宅用。” 但显然,这镇宅镇的也没到位。 不然的话,又何必娶夏三娘过门? 害死一个女人不假,还要再葬送另外一个女人,这赵天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撕了吧。” 夏天了然道:“二十年的恩怨,也别继续下去了。” 说着,她扯断土坡上的麻绳。 绳子、符纸,悉数为夏天一并丢进了火盆里。 一旁的刘婆也终于找回了力气。 年迈的婆子怔怔看向火盆:“后院的柴房里,放着铲子。” 夏天一楞,顿时了然。 她到底是选择帮助秀娘。 谁也没开口,一个负责将符纸烧干净,一个颤颤巍巍起身去拿铁镐和铲子,两名女人,在这寂静的夜晚、借着火光,将土坡挖开。 放置在其中的,并非夏天所想的尸骨。 铁镐触及到什么物件,发出一声闷响。而后刘婆才弯下腰用铲子铲走碎土,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露出来。 “当年的秀娘,埋在了哪儿?”夏天轻声问。 “埋,谁有钱埋?” 刘婆将木盒拿到手里,凄凉地笑了几声:“无亲无故的可怜人,死后都是丢到山林的坟坑里,还是我当年看不过去,给她盖了个白布。” 夏天:“……” 真是绕不开的乱葬坑。 她接过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放置着的是秀娘的八字,和一个相当简陋的平安锁。 平安锁虽是银质,但质量却不怎么样,看这破败发黑的状态,怕是在入土之前就已经氧化了。 这锁,会是秀娘的吗? 若是,那她在被卖到陈家来之前,也是受过父母祝福的吧。 哪怕是看起来很旧很破的平安锁,在穷苦人家、在乡下,一般也不会赠予女儿的。 又是一个让人伤心感叹的故事。 夏天摇了摇头,连木盒带银锁,统统丢在了火盆里。 这般火盆,是无法融化金属的。 可当那银锁与写着秀娘八字的纸张落入火中时,微弱的火焰猛然暴起,如火炉般蹿起半米高。 别说刘婆,夏天也被这突然起来的火势吓了一跳,她后退半步,然后便听到后院内一阵清晰无比的嚎啕传来。 这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刘婆。” 夏天冷声出言:“离中元节还有三天,三天内你最好离开陈家,不然我可管不了了!” 刘婆哆哆嗦嗦点头:“我、我晓得了,这,这就——” “还不快走!” 年迈的婆子周身一阵,转身拔腿就跑。 凄厉的女性嚎哭声越发明晰,无疑证明锁魂阵损坏后秀娘终于获得自由。夏天明显感觉到这嚎啕直直朝着自己袭来,直至面前旺盛的火焰毫无征兆地熄灭。 天地陷入绝对的黑暗。 就在那嚎啕即将冲到夏天面前之时,一股侵入骨髓的凉意自夏天身后袭来。 先于秀娘一步,她落入那个熟悉的,冰冷怀抱。 “陈昭”的轻笑驱散开哀怨的嚎啕声,恶鬼环抱着夏天,似撒娇,似威胁,他对着虚空一指。 【攻略目标:画皮鬼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90。】 “三娘是我的,”画皮鬼的语气如顽劣孩童,“秀娘不许抢。”
第123章 画皮鬼17 若是真心,鬼也无妨。…… 面前的嚎哭与阴风骤然消散。 夏天眨了眨眼, 只见火光前方,一个似有似无、近乎透明的影子缓缓浮现。 与完全是黑泥状态的画皮鬼不同,当适应了光线后,面前的影子, 分明是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性模样。 “……秀娘?”夏天稍稍起身, 挣脱开恶鬼的怀抱开口。 漂浮在火光前的影子, 流露出了悲伤神色。 她垂下眼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多谢娘子还我自由。” 夏天的第一个反应则是扭头看向身后的画皮鬼。 披着人皮的恶鬼, 依旧是那副俊俏书生的模样,他用陈昭的人皮对着夏天无辜地歪了歪头:“三娘看我做什么?” 同样是鬼,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夏天可是能够与画皮鬼的本体发生接触的, 而现在…… 她伸出手, 指尖完全从秀娘的身体穿了过去, 没有寒冷、没有触感, 被囚禁二十年的冤魂,就像是上个世界会在外星飞船中出现的全息投影。 已知秀娘是死后过年、不肯安息的怨灵, 那画皮鬼又会是什么呢。 夏天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我还有话要问你,”她对着秀娘说, “可能会触及你的伤心事。” 好在,看秀娘这幅状态,也不是像是不讲理的。 她只是哀怨, 却没有任何攻击的姿态,于是夏天决定再继续问问。 “人都死了,”秀娘说着, 声线变得无比哽咽,“还能有什么伤心事?娘子为我解开锁魂阵,便是于我有恩, 想问什么,问就是了。” 夏天:“仇老三把你卖回给陈家后,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是为画皮鬼问的。 方才刘婆絮叨出的前因后果,因为锁魂阵在,恶鬼并没有听到。 如今“陈昭”头顶的调查值已经达到了75,也许他听听秀娘的过往,数值会继续增加呢。 夏天很在意这调查值到了100后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 秀娘又是抽噎一声。 她用自己透明的“衣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珠,似是缓和了半天“心情”后,才缓缓出言:“老爷把我买了回来,又恐夫人生气吵闹,便在镇上租了个院子,叫我单独去住。他时不时会来看望留宿,还、还会把大郎的消息带给我。” “虽无名分,但我在院子里住,至少不会挨打挨饿,还能念着大郎,日子过久了,竟也觉得不错,没,没想到后来——” 夏天:“……” 陈员外不过是个乡下地主,竟然还搞起养外室的行当来,闲的吧! “我想,”她立刻推测出接下来的情况,“母亲知道了。” 秀娘又是嚎啕出声。 她捂着脸,哭声幽怨压抑,好似要将二十年的苦楚统统都哭出去。 “我,我为何如此命苦?”秀娘哽咽道:“家乡闹了饥荒,父亲将我卖给夫人娘家,后随着嫁过来,我本也,也不想当那陈家的妾啊!是夫人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我,说我若不给老爷做妾,她的日子是无法再过活的。” “可夫人,夫人可曾想过我该如何过活?她、她知晓后,带着家丁上门,斥责我是那没尊严的*子,可,可我不想,我不想……”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她的悲泣中。 秀娘缓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继续道:“当着家丁的面,夫人、夫人把我活活打死了!十几年的恩情,她念也不念,就要他们把我丢去乱坟坑,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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