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本正经地解释。 他笑了。 他用比我粗了一圈的小指轻轻勾上了我的。 他的指腹与指根都生了一层茧,触感有些粗砺,但皮肤健传递的温度却也格外真实。 * 我果然还是想要相信他的。 * 手机的铃声响得有些不合时宜,我放开了他的手,摸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来电人是九条玲子。 之前她来店里找我的时候,我们姑且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我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过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有些疑惑地按下了接听键,就听到九条的声音在听筒里急促地响了起来。 她说:“林,你看热搜了吗?舆论风向好像有点不对。” * 情况的确有点不太对。 眼下距离青木雅斗的一审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关于他的话题忽然在SNS炎上了。 东大,博士,学术霸凌,杀人事件。 这几个词碰撞在一起,毫无疑问能在瞬间抓住人的眼球,词条热度在短时间内疯狂飙升,直蹿到了当前趋势第一。 ——这个第一背后说没有推手我是不信的。 人想要操纵舆论背后一定有其目的,而透过词条内的信息,推手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话题里,青木雅斗是被学术霸凌荼毒了很多年的小可怜,是为了保护师弟师妹们别走上自己的老路,为了公平正义而不小心行差踏错的悲剧英雄。 他们把青木雅斗划进了受害者这一群体,将群体的愤怒巧妙地转化成了他的动机,从而让这一场蓄意谋杀变成了心怀大义的弱势群体向霸权方发动的绝望的复仇。 这话题太具有煽动力了,如果我不知道真相的话,我简直都快信了他的邪。 * 我问九条玲子,这样的舆论会对案件的走向有什么影响吗? 她说不会,法官宣判看的是证据而不是舆论,我找你本来也不是因为担心案子,我是担心你。 她跟我说最近这几年里,其实犯罪者的炒作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能把人设炒好,到后面这些流量都能变现,这种人在监狱里服刑几年,出来之后就又是清清白白的合法公民,借着炒作的势头一下就能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 她说最近法院和检察官没少因为这种流量炒作挨骂。在舆论的裹挟下,集体智力可能会降到让人发指的程度,他们会无端进行各种阴暗的揣测,然后自以为是地对他们心中的目标进行毫无根据的攻击和谩骂。 “检方可以不在乎这个,因为我们毕竟是官方机构,有权威在,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但如果你本人按原定计划出庭的话,和我们绑定在一起可能会让你个人也遭受到同样的攻击。” “很遗憾,我们没办法做到在这样的舆论当中保护你。” * 我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很荒谬。 明明是犯下罪行,而且是那种亵渎生命的罪行的人,却能被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被一篇使用大量春秋笔法的文章加以渲染,就成了人们眼中的悲剧英雄。 这是对公平的亵渎,也是对一般大众的愚弄不是吗? 我说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对吧,我说他有心思这样炒作,不就正好证明他根本就没有在反省吗! 他甚至在想要用自己的罪行为五年后的自己铺路——他简直就像是已经在笃定自己五年之后就可以恢复自由。 九条玲子说,对,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对。但是这的确正在发生。 她说她会尽自己所能地维护司法的公正,但是这种炒作虽然恶意却很难被彻底消除。 我明白,舆论的时代总是这样的,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算检方给出了真相与证据,也会有人颠倒黑白地说这是官方在只手遮天想要恶意掩埋真相。 我明白,在现在这个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如果我站上检方的证人席,那些恶意炒作的家伙一定会给我扣上被官方恶意收买的帽子,我明白,这些没有底线的家伙根本就不会考虑别人的死活。 我对着电话那边说:九条检察官,我之前跟你说过,被告方的辩护律师曾经来找过我,我拒绝了他。 ——你猜,就算我不出庭,他们有多大可能会放过我? * 他们不会的。 顺着词条往下翻的时候,我现在就看到了几条把节奏往“以前在研究室干活毕业后被迫转行跑去开店”的留学生上带的评论。 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拉我下水。 * “那就迎战吧。” * 放下电话之后,田中太郎还在一边关切地看着我,问我是什么情况。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扯起嘴角,说:“刚刚我还说不想卷进麻烦事里,没想到麻烦先一步找上我了。” 我说我可不是双标啊,要是有办法避开我也不想这样的。不过照这个架势,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店可能得先关一阵子了,我给你批两天带薪休假吧。 他说不带薪也行,老板你现在这情况也不容易。 我说不带薪遇到事我可就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啊。 他笑笑,说:那好,接下来就算我工作调动,从店员变成老板你的二十四小时专职保镖。 ……倒也不用二十四小时啦! * 不过有了这件事情一冲,我和田中太郎之间因为坦白局引起的尴尬倒是被冲淡了不少——当然可能主要还是因为我们这场坦白局还算体面,只是挑破了一些原本我们就心知肚明的事情而已,所以原本好像也没有太多尴尬,只是有些确定了之后的心情需要整理而已。 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多来安静整理心情的时间了。 我跟田中太郎偷偷开车去我店门口转了一圈儿。距离舆论发酵才过去不到六个小时,在我们路过店门口的时候,至少看到了三伙贼眉鼠眼的家伙往店里探头探脑,看样子像极了想要挖新料的狗仔。 舆论战才刚刚开始,之后来找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我靠在车座上,仰头望着顶棚,感叹:没办法了,感觉在这件事彻底摆平之前都得避避风头了。 凡事总得往最坏处打算,才不至于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束手无策。 我不敢赌那些人的道德水平,不敢赌他们会把我的信息泄露到什么程度,我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们——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减少出门的频率,尽量不去使用公共交通,如果一定需要出门的话,我可能需要借用你的车,这样可以吗?” * 我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我有一个必须得见到的人。 * “对。就是这样。” 诸伏景光对着电话的另一边说:“照现在舆论炎上的架势,那些人不可能会注意不到。而舆论已经发酵,就算现在着手撤消息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就是说,接下来我们恐怕需要以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为前提来考虑对策了。” “我明白了。”降谷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毕竟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那么Hiro你那边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组织的事情告诉她。”诸伏景光说。 “不行!”降谷零几乎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这个提案,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过分激动了,于是把声音放缓了些,但听起来还是颇有几分强硬:“Hiro,这件事情绝对不行。组织可能会直接与她发生接触,如果被那些人知道她早就知晓组织的存在,你,我,还有她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所有和她有关联的人都会被盯上。” “我知道。”诸伏景光的指节微微收紧:“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将她完全隔绝在这件事之外,我也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如果她一定要去面对一道难题的话,比起什么都不知道,把所有已知条件都告诉她才是更好的选择。她啊,其实意外地是个很擅长解决问题的好学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诸伏景光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了几分。 “她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和坚强。” * 舆论的热潮是在开庭那天被推到顶点的。 整个庭审的过程姑且还算顺利,毕竟案件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争议点只在作案动机和量刑上。 法庭上双方礼貌提交证据,证人问询环节也是一排和谐,看上去双方就案件的事实顺利达成了一致,最终一审得出了有期徒刑二十年年的结果。 二十年,这在我看来已经是很轻的判决了。法官显然是考虑到了研究室存在学术霸凌这一事实,酌情给了青木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案件到这里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不如说它在这里结束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被告方青木雅斗对判决的量刑表示不服,当庭申请上诉。 庭审结束之后,关于庭审的文章和评论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文章直指法院有失公正,痛斥我这个检方证人对“替.我.出.头杀人的青木雅斗”恩将仇报。 作为被诉方证人的同研究室前辈西条甚至实名在网络上怒骂我不知好歹。 简直就好像是那天在现场被青木塞了证物险些被泼一身脏水的人不是她一样。 * 桌上的鸳鸯锅冒着腾腾的热气,翻滚的红白两色锅底夹带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 我夹了一条毛肚,放进锅里。我跟对面的田中太郎感慨,说没想到在你们日本也能买到这种内脏,吃火锅能涮到毛肚简直是双份的快乐。 我跟他科普说涮毛肚这个东西讲七上八下,中间最好别松筷子,不然就会变成一句歌词: 它们都老了吧,它们在哪里呀。 他有样学样地也夹了块毛肚,也伸进了红油汤底,笑说老板看起来心情倒是挺不错的呀。 我说那是,没什么不开心的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而且这顿火锅里还能涮毛肚——诶你吃这边的没事吗? “我也想试试这个到底有多辣。”他一本正经地说。 毛肚涮熟之后蘸上调好的芝麻酱,辛辣鲜香在口腔里翻涌,着实让人满足。 对面的太郎却是被辣得嘶嘶哈哈,眼圈都隐隐有点泛红的架势。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半开玩笑地说,我知道你们日本人不太行,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行。 他看我的眼神顿时就幽怨了起来,我才意识到可能是不行这个词触动了他身为雄性生物的某根神经。 我清清嗓子,假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别开视线,一本正经地跟他科普说听说人的舌头上的细胞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批,你要是长期跟着我吃辣,一段时间之后就能锻炼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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