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全然不想要追问的样子。 ——这似乎是我们之间一贯心照不宣的相处模式,在触及可能会让对方困扰的秘密的时候,除非很必要的情况,否则我们都会主动退开一步,留给对方足够的空间与尊重。 明明很在意,明明很想知道。 我用力按了一下手里那本法典的封底,然后将书放到了一边。 我说,太郎,你坐。 话题可能会有些长,我们可以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说。 * 说起来,我原本想说什么来着? * 邀请他回家的时候,我最想告诉他的是,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今天晚上他的出现也很好,我想告诉他,今后我们会成为同伴,我想告诉他…… 我大概是,有一点喜欢上他了。 即使我知道田中太郎是假的,即使我知道,日常的相处中多多少少有演技的成分在,但我还是没能控制住心底的那一份悸动,我还是一步一步地陷了进去。 我想告诉他,今后我们或许会成为同伴,成为同一战线上的战友,等到我们可以平等地,坦诚地对话的时候,我想我会追求他,为自己争取这样一份可能。 我不擅长和立体的人相处,不知道和人交往的时候应该怎么把握分寸,所以我会把自己的想法摊开来,告诉他。 告诉他,我是认真地在思考,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 所以说啊,他看到那张画像的时机简直不能更糟糕了。 明明认认真真地做好了要坦诚的准备,却又摆出一副想要隐藏的姿态,就好像我认真想说的那些话也变成了漂亮的假话一样。 这样真的……太糟糕了。 *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我开口,说。 “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满脑子都是他的程度。” “我没什么朋友,也不太会和人相处。和人交往总带着一点不确定性,因为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想法也不同,所以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互相伤害。我在这方面还挺迟钝的,总是把握不好分寸,总是做不好,所以慢慢也就开始不做了,就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偶尔也会因为太寂寞了所以去网上找有相同爱好的人聊天,但是也都很难能一直聊下去,总是聊着聊着就慢慢安静下来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啊,我就会把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幻想当中,我知道那个人是我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及到的存在,也正是因为确定的‘不存在’,给了我一种特别的安全感,不会被打破,不会被夺走,一切听凭自己的心意——所以在拥有了这份喜欢之后,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孤独了,不管开心也好,难过也好,都可以说给空气听,反正永远也不会有回应,所以也从来都不会有所期待,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就够了。” “一直以来,我过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可能在正常人眼里看起来会有点荒唐?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我很知足了。” 我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茶杯,那里面浅浅地映着他的影子,我其实不太敢去看他的表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些事情,这些关于我自己的,无聊又荒唐的小心思。 果然还是会显得有点奇怪吧。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叫了我的名字,但我没有让他开口。 如果不这样说下去的话,接下来的内容恐怕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说出来。 “在那之后稍微发生了一点事情,是我到现在也不太能理解的事情。该说是奇迹呢,还是单纯的一件麻烦事,让我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让这份喜欢也稍微变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不过果然还是【不可能】,还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只是喜欢而已,只是有一点憧憬而已,我一直觉得自己会抱着这份喜欢一个人生活一辈子的。” “我曾经想着,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一个真实存在的立体人。”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我开始学着和你相处。我第一次觉得,和人相处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不用那么紧绷着情绪,摆出‘正确’的姿态,也不用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害怕被别人看到的部分,不用优秀,不用逞强,只要用最舒服的姿态相处就可以。我第一次感觉,说不定我也可以交到朋友,我说不定也可以和谁建立更亲密一点的关系。” “我不太分得清别人对我的好到底是假装的客气还是真的是出自本心的善意,所以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说不要因为别人一点点的善意就粘上去,那样说不定会让人觉得困扰,而我不想让人觉得困扰。” “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秘密,我也知道,有时候你对我的好只是逢场作戏,但是即使只是这样,那些温柔对于我来说也太罕见了,所以我想,即使是我,如果有一天我会因为这个而喜欢上你一点也不奇怪。” 我握住茶杯,想端起来喝一口水来掩饰胸腔里愈发强烈的跳动,但我感觉,自己的手似乎有一点颤抖。于是我只是将杯子捏紧。 “过去的那份不可能不会影响到未来,而我是在认真思考关于未来的事情,我是在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可以从自己的世界里迈出那一步。” “我知道我们都还有难以说出口的秘密,我知道还有共同的敌人在面前等着我们。” “但是等这些事情都过去,等问题都解决,等你可以用真正的身份和我平等对话的时候……” “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 诸伏景光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看着那孩子在自己的眼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地说出那些剖明心迹的话,她一直低着头,可他能看到,她想要藏起来的那对眼睛微微有点泛红。 他的小老板是这样一个严谨又没安全感的人,所以在动手去做之前总会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可能性。他的小老板是这样一个单纯又直接的人,所以会把自己的一切想法都掰开了放在人的面前,就像在做题的时候要把所有条件都一条一条地罗列清楚再做解答似的。他的小老板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胆小到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都低着头,看着水杯里的水—— 不要对着茶水告白啊,这样子简直可爱到犯规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在这个时候抱紧她。 但是不行,现在不行。 她说得对,他们都有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他们的关系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对等。 所以现在不行。 用田中太郎的身份是不行的。 他注意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用那个名字叫他,这像是一种信号,像是在说,她对话的对象并不是“田中太郎”,而是他本身。 像是有一片羽毛扫过他的心口,让他有些痒。 他的确看到了那张画像,那张用特别的画风勾勒出来的卡通风格的画像,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但他又并不敢确定。 那就是她曾经“喜欢的人”吗? 那就是被她用那种像是信仰一样的喜欢珍藏了很久的人吗? 果然还是很在意,果然还是很想知道。 想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想知道她口中的难以理解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他也很在意,那件事情,与他所经历过的那件事是否有关。 * 事实上,诸伏景光也经历过“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三年前,他还在那个组织卧底的时候,因为身份暴露,被追到了穷途末路。 那个时候,他想要开枪自我了断,以此来保护其他和他有关的人。 他的确这样做了。 左.轮手.枪的子.弹在至近的距离打进了他的胸腔,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一枪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害怕吗? 好像有谁在脑海中这样问询他。 他想,或许还是有一点怕的。 没有人可以不畏惧死亡,他也是如此,但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诸伏景光,拜托你,活下去。 视野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颗流星坠落。 * 再醒过来的时候,降谷零就坐在他的身旁,发现他醒过来的时候,降谷疯了一样地抱住他。 他说他赶到的时候以为他已经死了,是在进行后续处理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还有一点呼吸。 是奇迹,除了奇迹之外还能是什么。 从那天开始,诸伏景光时常会做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梦境的残片,那里面似乎总会反复出现同一个人。绝大多数时候,他其实都不太能分辨她在说什么,但他还是觉得她很有趣。 他想,梦里的那个影子一定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吧。 那是很偶然的一次,他在梦里听到那个人在说:景光,你辞职回家吧,我现在有钱了,可以养得起你了。 ……在梦里听到这种包.养宣言什么的,怎么想都显得很奇怪吧。 那个时候他在想是不是自己那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了才出现这种逃避的念头。 差不多也就是那之后不久,他决定接下了这个潜入任务,认识了他的小老板。 他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似乎带着种莫名的熟悉感,明明可以确定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但就是本能地想要去靠近——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说不定,他在认识她之前就开始喜欢她了吧。 * 想要告诉她。 想要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 然后光明正大地拥抱她,亲吻她,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她到底有多可爱。 * “林。”他叫了我的名字。 他说:“请看着我。” 我内心还有点忐忑,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眼中的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我甚至有些不敢呼吸。 但我也明白,人不能当一辈子的鸵鸟,况且就算是鸵鸟也不会一辈子把头埋在沙子里。 我轻轻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也更冷静一点,我有些僵硬地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我其实也是,很想看着他的。 空气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心跳。 我隐约有种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那样的场面让我不由自主地做出了一个浅浅的吞咽的动作。 我想要知道他的秘密。 但是我又害怕知道他的秘密,因为那需要用我的秘密来交换才公平,我不知道这样交换了秘密的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像现在这样。 或者我们可以用更坦诚的姿态来面对彼此,然后以新的关系重新相处,但是如果做不到呢?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们也无法再退回到原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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